落日余晖将影子拉的修长,洒在三人半秃的脑袋上,仿若镀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圣光。时间静静流淌,地上的汗滴越来越湿润,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你要是从了我,我保证,以后在恭监殿没人敢欺负得了你,日后,我也会看在你伺候过我的份上,送你一个锦绣前程,你仔细地考虑一下。”
赵忠德斜睨了纪元一眼,端起温茶,咕嘟咕嘟喝了几口。
他不喜欢强迫,强扭的瓜不会太甜,日后还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更喜欢施恩,希望小奴才为了所谓的“锦绣前程”,真心实意地伺候他,绞尽脑汁地取悦他。
这种被人取悦的享受,是皇帝才有的快感。
纪元跪伏在地上,身后的伤牵扯得很疼,他的思绪非常杂乱,若是能得到一个锦绣前程固然是好,可委身于赵忠德又不是大男子所为。
周福生小心翼翼地给赵忠德捏着肩膀。
按照小说的剧情,接下来应该是纪元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赵忠德的要求,赵忠德气急败坏下砸碎了小厨房所有的碗,命令纪元跪在碎片中反省。
好巧不巧,年少的光绪帝路过恭监殿,听见里面的动静,短短一句话,救了一条人命。
再忍忍,光绪应该就在路上,这是二人的初见,爱情的开端。
纪元缓缓擡起头来,泪痕犹在,眼神却坚定如铁。
周福生暗自得意,果然是我笔下的男主角,即使被人欺侮,身在尘埃,也自有其操守的文人风骨。
正戏开始了。
“回公公话,奴才在蚕室便仰慕公公已久,听闻公公悲悯善良,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奴才倍感亲切,愿意侍奉公公左右!”
“……?”
纪元屈行几步抱住赵忠德的小腿,他鼻尖染得通红,哭得梨花带雨,一双眼睛清澄不染,单纯如明镜直达心底,可怜又可爱。
慢着慢着!剧情不对吧!
周福生自己就是作者,他明明写的是纪元宁死不屈,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赵忠德啊!现在又是唱的哪一出戏?纪元你的文人风骨呢?
事实与小说严重脱节,周福生被现实击懵了,他第一次流露出迷茫慌乱的表情,也是第一次看不透自己笔下的纸片人。
他们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再是冷冰冰的纸片人了。
“小宝贝儿,今晚你就睡在公公那儿,公公房间里的床足够你来回打滚了,哈哈哈~”
赵忠德对这个结果早就预料到了,当初的兰儿、云贵、全子、福子还有其他所有小太监何尝不是这样呢?先给一顿板子,让他们看清宫中世态炎凉,再给个甜枣。
如此,他们才会归顺于他,心甘情愿做他的娈童。
赵忠德不怀好意地笑着,黄褐色的牙齿发出令人作呕的搜味儿,眼看着,那双爬满皱纹的手就快要握住纪元细如青葱的手腕……
“慢着!”哪怕是纸片人,周福生也不能容忍赵忠德这个老太监欺负一个孩子。
“怎幺,你有话要说?”赵忠德挑起眼睑上的皱纹,冷冰冰地看着身后的福子。
周福生跪到赵忠德面前,硬着头皮说:“公公,纪元还是个黄毛小孩子,什幺都不懂,让奴才伺候您不好吗?”
“喔~~原来福子是吃醋了。”
赵忠德冷笑一声,并没有被这句话感动到,他猛地一脚踹在周福生心口上,将周福生踢得翻了个身。
“你这狗奴才,也不看看自己长什幺鬼样子,你配伺候我?你毁容后我没把你打入辛者库已经给你脸了!别以为你摔断腿救过我一次,我就会对你百般容忍!”
赵忠德厌恶地朝周福生头上吐了口痰,然后乐呵呵地将纪元搂在肩上,起身准备离开。
刚走两步,周福生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脚,嘴角齿缝里留着殷红的鲜血,仰首哀求着,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公公,看在奴才跟了您这幺长时间的份上,您饶过纪元吧,他才十一岁啊!”
“哼!我饶过他?纪元,你告诉地上这个狗东西,你是心甘情愿跟我还是被迫跟我?嗯?”
原本纪元是被逼无奈的,可当他坐在赵忠德肩上,俯视着地上趴着的福公公,忽然感觉这种俯视人的姿态非常享受。
福公公,那个当众打他教训他、给他安排活儿的福公公,此刻正像个可怜虫一样,卑微低贱,而他却可以以上位者的姿态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纪元抱住赵忠德的脖子,一脸天真地道:“公公待奴才这般好,奴才自愿忠心耿耿地追随公公。”
“你听到了?”
赵忠德将纪元放到小厨房门口,从厨房架子上搬出所有的碗砸向周福生,噼里啪啦,很快,周福生额头、脖子和手脚上都被碎片划得鲜血淋漓。
“今夜你就跪在这些碎片上,好好反思你的过错,明天开始,你就不用随身伺候了,就在恭监殿做最低级的扫地太监!”
“今夜的恭监殿好生热闹。”一双绣着金龙的靴子踏进小厨房。
救星,终于来了。可为什幺,今夜被罚跪碎片的人竟然是他自己!周福生疼得趴在地上,扯出一个欲哭欲笑的表情,原来,小丑竟是他自己。
“吾皇万岁!”
光绪看了一眼地上那位遍体鳞伤的小太监,眼中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心疼,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站起来回话。
“皇上,您怎幺这幺晚大驾光临,老奴赵忠德有失远迎!”说罢,赵忠德又跪了下来。
“赵安达,这个奴才惹了什幺事儿,惹得您大发雷霆?”
光绪皇帝不过十一岁,还是个连朝政都做不了主的娃娃,他声线平和,看不出任何喜怒,赵忠德却莫名打了个寒战。
“回皇上话,这个太监叫福子,到了晚饭的时辰没有及时安排厨子给孩子们做饭,奴才不过呵斥他两句,他就闹脾气,把碗筷都给扔了,老奴就让他跪在这反思。惊扰了圣驾,老奴罪该万死。”
“现在天色尚早,朕也是踩着点儿去皇太后那儿请安吃点心,现在安排人手做饭来得及,没有必要疾言厉色地呵斥惩罚他人。”
“奴才有愧,是奴才的错。”赵忠德擦了一把冷汗。
光绪吩咐身边的太监将福子搀起来。
周福生受了重伤,站起来也是双腿虚浮,摇摇欲坠。
他悄悄擡头看了一眼光绪,和想象中的一样,从容温雅,年少的光绪尚有些稚嫩,可举手投足间已有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只是眉宇间萦绕着一缕忧愁和怒气。
这也难怪,慈禧这老婆子垂帘听政,内忧外患,山河国破,光绪受制于人,满心筹谋无处施展,好不容易想借戊戌变法改革朝政,却触怒慈禧,被囚禁于瀛台,最后一杯鹤顶红驾鹤西去。
这是周福生笔下最惨倒霉攻,没有之一。
“冬儿,你安排人去请太医院管雪吟来,请他务必把这位公公诊治好。”
“奴才多谢皇上体恤。”周福生心中哀叹一声,这句台词本应是对纪元说的,现在阴差阳错换成了他,莫不是,他的命格从此和纪元颠倒,他成了另一个“纪元”?
救命!这可是一部训诫文,岂不是意味着书中所有对纪元的惩罚全安排到了他身上?难道正应了那位留言读者的话:想让作者大大穿进书里体验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