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

“他的脸红不是因为亚热带的气候,而是因为那天太阳不忠,出卖一九九四年夏末心动。”——温特梅

*

“你今天开学?”   苏烟脸上有些诧异。

“嗯。”   钟旎心里没有丝毫波动,她早已习惯苏烟对她的忽视。

“在学校里别给我惹事生非,听到没!”苏烟听到她半死不活的回答后忽然怒气横生。

钟旎听到后喉咙里一口郁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憋的难受。她一声不吭的走出房间,把门锁好,手上拖着一个沉重的行李箱,显得细弱的肩膀越加单薄。

上午的阳光被乌云挤进云层,前几日刚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些许潮气,落叶随风飘扬到青石板路上,铅墨般的乌云沉郁。死气沉沉的天空和空洞的心情交织在一起,密网似的遮掩住她眼里燥郁的神色。

钟旎擡头望了望这样的天,旋即拉开书包拉链,拿出雨伞,还没来得及拉上,雨滴已经砸到了脸上。她慌慌张张的撑开伞,拖着行李箱往公交车站方向跑过去。

“哎!小姑娘!你的东西掉了!”一位大爷从地上捡起了遗落的证件。

女孩此刻已经没入了人潮,不见踪影。

“小伙子,你也是江城一中的?”   眼尖的大爷看到一个和刚才的女孩穿着一模一样校服的少年,上前询问到。

“对,我是。”少年转头,微愣了一下。

“那正好,小伙子,刚才有个女孩身上掉了个东西,我见你俩的校服一样,帮我把这个还给她吧?”   大爷热情的说到。

少年垂眸,审视了一下大爷手上的证件,上面贴有一张证件照,少女肌肤雪白,在光下映出透明的色彩,眉眼勾勒出夺人心魄的光艳,稠密的黑发如水流泻,平整的分放在肩膀两侧。脸庞稍显稚嫩,唇角挂着丝浅笑,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纤尘不染。

“可以。”少年接下了递过来的证件,握紧,微微摩挲了一下照片上女孩的脸庞,轻轻扯了一下嘴角,眼神漆黑如墨。

证件照下面有一行黑底釉金的字体:

“钟旎         高一七班”

庞维清记得她。

那是一年前的某一天,他百般无聊,和平常一样去校外超市买瓶可乐,余光瞟见一个蹲坐在地上的身影。

可怜的小兽缩在角落,捂着眼睛,耳朵和嘴巴,滚烫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在地面上,烙印出疤痕。

他不甚兴趣,擡脚就走。

届时他刚买完可乐,拧开瓶盖,仰起头喝了一口,喉咙滚动。少年蓬松的发梢在日光下闪着细细的光泽。

女孩仍然在原地蹲坐着,待他细看,才发现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脸上依稀有些红印。

他慢慢靠近,走了女孩的身前,蹲下,与她平视。

本该是一双盛满秋波的眼睛,此刻却荒芜枯寂,透露绝望。

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刚才出来时依稀听到的一两句话。

“她真会装,表面看起来柔软不堪,私下就是一个只会勾引男人的婊子。”

“我听说她可有心机了,就会在老师面前装委屈装可怜。”

*

一年前

校外的巷口里面阴凉,没有几个往来的行人,浓妆艳抹的一伙女生把钟旎堵到巷子里。

“喂!贱人!给我进去!”

其中一个女生拽着钟旎的胳膊就往巷子里扯,生狠的将她推到冰冷坚硬的墙上。

少女仇恨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眼前女生的脸。

女生看见她那张勾引男人的脸就来气儿:“你个死贱人!看我干什幺?   就是叫你呢!臭婊子!”

浓妆艳抹的女生身后跟着另外两个相似打扮的女孩,她们叫为首的女生“姜姐”。

“你们给我滚!我不是!我不是!我没勾引他!我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小兽嘶吼着,挣扎着,   可那些鄙视的目光和肮脏的言语无孔不入,像尖刀扎在心上,鲜血淋漓。

“大家听听,狗杂种还会叫唤呢?你以为你谁啊?你他妈还想等你勾引的那些男人来救你呢是不是?”女人尖细的声音透露着几分疯狂,眼底的恶意浓郁的化不开。

“啪”

女孩狠狠的挨了一巴掌,被打的偏过头去,脸上是一片尖锐的疼。孱弱的身躯弱不禁风,一米六八的身高,骨架却极为纤细,秀丽绝伦的脸上,掌印清晰可见。

这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折磨,她被人脱掉校服外套和裤子,仅剩内衣内裤,她们一边辱骂一边摄像,恐吓她不许说出去,不让就让她死。

坏人可以很坏,坏到无可救药。这不是她第一次被施暴,她反击过的,可是她们变本加厉。

往日里的那个好朋友孙柔也远离了她,她说她害怕成为下一个自己。

舌头没有骨头,但可以杀人。

流言蜚语传到班级同学的耳朵里,有的冷眼旁观,有的幸灾乐祸,并且对此喜闻乐见。谁不爱听八卦呢,况且他们乐意相信。

或许偶有几个打抱不平的男生,但这些微弱的声音抵挡不住外界的杂音,最终淹没在流言八卦的浪潮里。

钟旎没有任何办法,也不指望有人能理解她,包括父母。她只能日复一日的学习,手上磨了一个又一个茧子,泪水在夜里止不住的流,总是在噩梦中惊醒。

她本就生在地狱。

叶隙下的光斑像打碎的镜子一样四处溅落,街道上夕阳万里,路边野花盛放,树上蝉鸣聒噪,枝桠疯长。

钟旎颤抖的手拿起地上被弄脏的校服,忍住眼泪,起身穿好衣服,用手指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她不知道去哪儿,于是跑了好久好久。

她在转弯处的超市口碰到她班上的两个女同学。

她们也看到了钟旎。

“她真会装,表面看起来柔弱不堪,私下就是一条只会勾引男人的婊子。”

“我听说她可有心机了,就会在老师面前装委屈装可怜。”

她们不怕被钟旎听见,被欺负惯的人难不成还有多余的反抗?   别开玩笑了。

那两个女的走了之后,钟旎再也忍不住了,顷刻间泪水绝提。

她默默地蹲靠到超市旁的角落里,双手捂住眼睛,泪水止不住的从指缝间滑落,她颤抖着,嘶哑不堪的无声痛哭,眼泪一颗颗跌落在石板地上,洇进去,融合进去。

“喂,需要纸巾吗?”

她擡头,半蹲的少年凑在她面前粲然一笑,少年感满的要溢出来,盛着可乐气泡味的外套难掩清冽的气息,犹如刚冒土的嫩芽。他的背后是一整片夏天的夕阳,于是便混着火烛和烈酒,无意间掀起生命里的黑布,露出天光一角,烛火点燃她双眼间满盛的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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