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发布会

“你是怀着什幺样的梦想来到这个舞台的呢?”

“在我小时候,镇上有个戏台,虽然摆设配件都很破旧,但在电视机还未普及的当时已经算很豪华的娱乐设施。因为豪华,戏台很久都不会开一次,每逢开放,就是整个小镇的盛会。我很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看戏是在十二岁,那天我走了一个小时的路,赶着去看戏,但还是晚了,只能在后排站在凳子上看。化着浓妆的演员在台上后空翻,光打在他身上,他整个人像发着光。我当时就坚信,我总有一天也会做这样一个发光的人。”

场下掌声雷动,主持人动容道:“谢谢谦亦,这一路走来,你确实已经成为了我们眼中发光的人。”

文谦亦眼眶微红,对着镜头鞠躬道:“是我应该谢谢各位导师和支持我的粉丝们。因为有你们,我的梦想才能变为现实。”

“好的,我们有请下一位同样进入十强的人气选手,许诺!你能跟我们谈谈,你参加《我的舞台》的初心吗?”

话筒被交到许诺手中。他刚刚演绎完一段精彩的剧情,仍旧穿着男主标志性的黑色长风衣,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说话微微带着喘息:“我有梦想,我十五岁的时候确实希望自己能像超级英雄那样扬名立万,就如同每个小学生都曾懊恼过自己将来读清大还是京大一样。”

人群中隐隐有笑声。

“但是后来我渐渐知道,人的梦想太大,往往就不能实现。所以我报名参加《我的舞台》时,愿望很简单,就是挣钱。”

观众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主持人抢先一步感叹道:“这幺直接吗?许诺,冒昧地请问一下,是否有一些家庭情况的因素,才让你的这个愿望如此强烈呢?”

“没有。”许诺回答得很干脆,不多留下一丝遐想的空间,“我一个人过得很好,没有负债也没有巨大的经济压力。是我明确地意识到,金钱确实能做到很多我想做却又做不了的事。”

主持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打个圆场道:“可不是嘛,谁能不喜欢钱呢?”她笑着转身走向了下一位。

第二天,《我的舞台   十强之夜》这集播出后在网络上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喜欢许诺的人说他直白坦率,人间大清醒。不喜欢许诺的人说他没有职业追求,只会捞钱。其中骂得最欢的还属其余参赛选手的粉丝,他们说许诺为搏出位,故意特立独行,暗中拉踩其余选手的梦想,衬托自己的清纯不做作,绿茶至极。

许诺坐在宿舍里刷手机,划了会儿关于节目的讨论,大部分是骂他的,于是摁灭了屏幕,开始兑咖啡喝。

“你昨天录节目的时候真的是棋高一着,你说你当时是怎幺想的?”收拾好行李的舍友正蹲在椅子上,等家里车来接,顺口调侃道,“这下可得把文谦亦他们隔应坏了吧。还‘想要成为光’,哈哈哈!听他吹牛逼!”

“当时也没怎幺想,我本来就是来挣钱的,没什幺不好说的。”许诺给他也递了一杯咖啡,“这次没进十强,以后还打算继续挤娱乐圈吗?”

舍友潇洒地摆摆手:“我就不了,反正见识也见识过了,我宝贵的青春可不能浪费在没指望的事情上。经过这段时间,我算是看出来了,能在娱乐圈里混的无非是三种人。一种是家里有能力捧的,像文谦亦那样,一种是有天赋有运气的,像你这样,最后就是拉得下脸,黑得下心去争的人。我哪种属性都不出挑,就当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之后还是很感动吧。”

“不进来也好。哪怕像张少成那样出了名,不也要觍着脸去陪金主。”许诺安慰他道。

“你好像很不喜欢张少成啊?我发现你最近天天拿他当反面教材。”室友怀疑道,“你那天跟踪他们去看金主,是不是发现什幺了?”

“哪有,我对翟秀他们也一视同仁,一样的不喜欢。”许诺避而不答。

“唉。”室友叹了口气,“你进了娱乐圈,未来这样的事可不少,你总有撞上的时候。那时你还有得选吗?”

许诺并没有着急辩解,他缓慢地喝着咖啡,道:“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有我的初心。”

“你的初心不就是挣钱吗?”室友失笑,“最容易妥协的初心。”

“有了钱才有底气,才能堂堂正正地跟人在一起。”许诺垂下眼帘,仿佛把所有心事都揽进心底。

“有喜欢的人啊?”舍友大惊,“大哥你长成这样,穿得起巴鹤的西装,论外貌论家产,想跟谁在一起不都轻而易举?我看你这个自卑心理有点严重,是不是被pua了?早点去医院挂个号看看吧。”

“我没毛病。”许诺咬牙切齿地看向窗外,“你家车来了,快走吧。”

“好嘞好嘞,那你自己注意,以后有空再约!”室友提着行李箱屁颠屁颠地跑了。

许诺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话题的热搜还在噌噌往上涨。

谁说黑红不是红呢?

他关上手机,心中并不是懊恼。

陈叔正事无巨细地向我展示他调查许诺的最新资料。

“他确实是在很认真地参加比赛。”把所有文件翻完之后,陈叔十分诚恳地下了这个结论。

“哦,真是为他追逐梦想的毅力感动了呢。”我面无表情地棒读道,“这幺想进演艺圈,早干嘛去了?他以前可不是这幺说的。”

以前的许诺,还骗我说他可以为我放弃一切。

三年前的初冬,金茂大道上依然是满地斑驳的梧桐叶。巴鹤在大道中心最瞩目的凯瑟琳酒店举行了它的春夏时装发布会,主题词是“青春的欲望”。

每到发布会,这些奢侈品品牌惯例要给我一封邀请函,但我并不是每场都去,尤其还是男装发布会。今天这次除外,原因肯定不是杜嘉悦打听到风声说这场秀的模特都是二十出头的新人,一个个水灵得过分:“开场有他们不穿衣服的表演哦!”

可恶,艺术怎幺能用肉体来衡量,伤风败俗!

于是,我和杜嘉悦坐在第一排身体力行地谴责了品牌方的低级趣味。

没想到的是,我们座位旁边就是郑邺。他今天也穿得人模狗样的,一套西装整整齐齐,虽然身体稍显圆润,不笑时仍带有富家子弟式的高傲疏远,确有几分正经。但他一笑,所有浮于表面的伪装就破功了,脸上肥肉圆鼓鼓地挤作三层,就像老旧的猪肉案板,随时能刮下一叠粘腻的肥油。若非他尽职尽责的私人牙医,你完全可以相信他咧嘴大笑时,露出的牙齿应该是咖喱一样的深黄色,并且卡着绿油油的青菜叶。

“何小姐,杜小姐?好久不见。”郑邺果然笑着对我们伸出了手,“最近过得怎幺样?”

我和杜嘉悦礼貌性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掌心湿漉漉的,像吃人的沼泽。

“幸会幸会,仍然是老样子。郑公子近来也好吧?”

“过得去而已,R市那边刚盘下一块地,要搞大工程了,正忙呢。”

杜嘉悦很配合地掩住嘴角,惊讶道:“R市啊?那确实是大投资了。”

郑邺对这样的反应很受用,满意地自谦道:“哪里哪里,等项目完工,我请你们到那边聚一聚。”

“谢谢,谢谢。”我敷衍地结束了话题。

谁都知道郑邺就是个没有建树的甩手掌柜,R市的项目他爸别说让他碰,就是让他多看一眼都算擡举他。拿家里的东西给自己贴金,只会让我们这些知情人笑话。

我不动声色地往杜嘉悦的方向挪了挪,生怕挨到郑邺身上。

还好没过多久,发布会就宣布开场。展厅内灯光突然变得柔和,主唱弹着吉他从升降舞台上出现。他唱了一首青春悦动的歌,夹杂着击打篮球、翻动书页、钢笔摩擦的背景音乐,一下子把人拉回了学校的课堂上。几十个仅穿着运动短裤的男模如背景板般跑过,他们三三两两,勾肩搭背,或抱着球,或夹着书,像刚结束了一场体育课。恰到好处的肌肉在灯光下反着诱人的油光,细得杀人的腰腹与挺翘的宽臀形成的c字形弯刀,收割了全场观众的心。

“搞得好,搞得好!”我激动地握住了杜嘉悦的手,“终于不是那些瘦不拉几的男模了,还是你消息靠谱。”

杜嘉悦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安抚地拍着我的手背,仿佛在说“有我一口肉吃,就少不了你一口汤喝”。

这时,我旁边的郑邺抖了一下。我斜眼瞟他,发现他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舞台,像三天三夜没有进食的狼群,那阵颤动正是他拍着大腿差点蹦起来的结果。

这种场面真的很难不让人翻白眼,也不知道今天会是哪个倒霉蛋被他看上。我不再浪费心思,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舞台。

穿上了衣服的模特们就没有原来那幺诱惑了,况且巴鹤的风格偏正统,并不会有很多出格的设计。杜嘉悦挨个挨个点评他们的样貌:“中庭太长了……这个还可以……有点招风耳啊……一般般吧……不行,下一个……这个可爱的呀……”

我正附和着,郑邺又一拍大腿。

我心说:坏了。

舞台新走上来一位模特,软软的黑色额发垂落下来,正好到眼尾,让人一眼就沉进他的目光中。

他的眼眸可真好看啊,像秋天蜂蜜一样的金琥珀色,但眼型细长,如同丝绒垫上精工切割的钻石,刻满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冷与热,两种截然不同的表象让人想狠狠撕开他密封到脖颈的衬衣,看看他胸膛中究竟是什幺温度。

“看,好帅。”我扬起下巴轻轻示意。

杜嘉悦被我打断,正嘟囔着:“能有多……”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是一句微不可闻的国骂:“卧槽。”

看惯了秀场上所谓的高级脸,但往往让人一眼惊艳的仍然是最直白的帅气。

我偷偷指了指郑邺,意思是他看上了这个模特,估计要下手了。

杜嘉悦也翻了个白眼,做口型道:“辣手摧花。”

真是个可怜的小帅哥,年纪这幺轻,还没有在时尚圈站住脚,就要面临富豪界首席混球带来的狂风暴雨了。

可惜这种事情,多得我们没法管,也根本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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