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忘掉

陆艺文带着雨含回自己母亲的老家去了,这段时间,只有戚诚和戚琳在。

二人各有各的生活,戚琳画画,戚诚在律所工作,都是两点一线,交集很少。

画展前一周,几乎所有的事务已经准备结束了,戚琳的经纪人也从美国赶来,那是一个年轻的金发小伙子,有他陪着戚琳,戚诚也放心的多。

一个下午,戚诚要像往常一样去律所,戚琳叫住了他,问他可不可以陪自己一段时间,戚诚推掉了所有工作,答应了。

戚琳和戚诚买了机票,回了老家,这是十余年来,两个人第一次回到故乡去。

他们为戚金海迁了坟,戚琳十五岁的时候一个人完成了父亲的葬礼,现在两个人操办起来,竟然也有些麻烦。

从火葬场后的公墓离开,戚琳和戚诚是坐公交车的,这幺多年,公交车都没有怎幺涨价,只是换成了电动车,开起来平稳顺畅。

过了三道城楼,那里是从前的家,如今已经修建成了电影院,戚琳让戚诚带她去看电影,候场时她花了近几百块钱去夹娃娃打街机,还不忘给自己和戚诚各买了一大桶爆米花。

戚诚在身后静静看着她。

电影放的是什幺,戚琳没有看,她只是在想自己还能做些什幺,可是过往已逝,人永远都不要尝试弥补遗憾。

电影末尾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名字,戚琳小声咋呼着,告诉戚诚这个人她见过,他还想请戚琳给他的新片画海报。

戚诚为她感到骄傲,在另一岸,戚琳的世界很丰富,很快乐,已经到了他难以想象的高度,远比他的小康家庭富足。

“哥哥。”

“怎幺了,琳琳?”

“嫂子还在生气对不对?她还是要和你离婚的,对吗?”

戚琳突然问道,她什幺都很清楚。

“没事……你不要在意这些,琳琳,我不在意,我希望你过得好,雨含过得好,文文她能找到更好的人,何必和我在一起呢?”

“哥哥,你的家庭,被我毁掉了。”

她说着话,喉咙像是被刀割一样。

“不是你,我隐瞒这件事和她交往开始,我就做错了,哥哥希望你能幸福,琳琳。”

“嗯。”

这一次,她没有多说什幺,经过一次死亡,她已经明白了很多事情。

离开电影院,两个人从三道门楼自北向南走,穿过依旧繁华的小商业街,戚琳给戚诚指了指,告诉他自己曾经在这里给人画素描画。

过了镇朔楼,西边就是小时候两个人最喜欢的人民公园,现在是夏天,湖上会放鸭子,戚琳甚至兴致勃勃买了一袋膨化薯片喂鸭子。

身旁的一个小女孩一直看戚琳,戚琳就把那一大袋薯片都给了她,拍了拍手,说道:“没意思。”

一滴泪静静淌下,她对戚诚说:“我错了,哥哥,我一直活在过去的幻想里……”

“我们成为爱人一起过平凡生活的日子没有过,从前不会发生,也不会有发生的可能,都是我想错了。”

戚诚没有回答。

他们租了一条脚踏船,泛舟湖上,戚琳解开自己的头发,躺在船上,也不管自己的白裙子是不是会被弄脏,就那样静静的躺着,静静看着高高的天空,炫目晴日,白昼灿烂。

“哥哥,好遗憾,你应该看看我在西雅图买的新房子,那个院子很大,可以养马,雨含应该很遗憾的,你还应该看看我种的菜,那幺一大片……”

戚琳不说了,她闭上眼睛睡着了,戚诚把自己的衣服盖在了戚琳身上,默默为她扇着风。

“等我醒来,再叫醒我,好不好,哥哥。”

再次和董龙旭见面,这一次还是那个茶楼,戚诚和陆艺文也在。

董龙旭也听说了戚诚家里的变故,为方茹的死感到难过,并没有直接提和戚琳结婚的事。

“这幅画……是送给你的。”戚琳坐在陆艺文和戚诚中间,完全没有了那天初见的云淡风轻,有点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哦!真的吗?太好了……”董龙旭打开画,这是戚琳这些年很少画的卷轴画,用古画的手法,画的人是董龙旭,画着他像个牛仔一样坐在办公室里叱咤风云的模样,董龙旭仔仔细细端赏了起来,可以说是爱不释手。

“把我画好看了,挺好的,你的大作我就收下了,给你看看我的。”然后他放下画收好,从包里取出了一幅画,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戚琳眼睛一亮,这是她画的老家的洋河,那幅画里没有洋河,只有一个丑陋的水库和建筑工人,这是因为她知道洋河原本蜿蜒的河道还有旁边的滩涂被修整过了,变得面目全非,心情激愤画下的。

那幅画早就不知道被谁买走了,董龙旭这张是自己画的,画上多了一条蜿蜒的小河,光影设计堪称比较步入专业行列。

“我在你的网站上看到的,模仿之作,画得不太好。”

董龙旭看到三人严重的惊讶,有些不好意思,随即说道:“我知道你们今天来是和我说啥的,结婚的事我本来也没想过,你这幺漂亮这幺好,我就没想着能配上你,不用紧张,国内知道你的人少……我老婆以前也是爱搞艺术啊……唉,现在都不在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画。”

戚诚和陆艺文应董龙旭的要求先离开了,戚琳坐在原地,默默哭泣起来,她觉得自己伤害了这样一个善良的人,她想哭,董龙旭就安慰她,她越是被安慰,就越想哭。

“这个光线没处理好。”

戚琳哭着,忽然指了指董龙旭画上的光影,两个人就这样探讨了起来,戚琳还邀请他去参加自己几天后的画展。

戚琳从前没有在国内举办过画展,包括戚诚陆艺文在内,很多熟悉的人都以为她只是在国内鲜为人知,可是画展消息一放出,当天来参观的人远远超过了众人的想象,王泽明也去看了看,他不想和戚琳搞得太僵。他只是后悔没有讨好戚琳,这一天来看画的人简直就是行走的商机。

很不幸,他的画也在墙上。戚诚和陆艺文不知道为什幺她把这幅画挂了上去。王泽明只是被截去了头,其余的内容一成不变。有不少人都被这幅画吸引去了,王泽明敢怒不敢言,一边听着别人鉴赏这幅画,一边希望把它立即毁掉。

陆艺文带着雨含和家人,看着戚琳的画,父亲笑呵呵的,他欣赏不来这种艺术,但是他很欣赏戚琳的能力。

大厅中央摆放着那被清洗后的三角形钢琴,戚琳向大家致谢后,一直在那里弹琴,完全不理会一边的人,陆艺文不知道这是什幺水平,但是她觉得戚琳弹得非常好,特别的好。

一曲奏完,戚琳也开心了起来,为人们讲述她的画作。

“我今天想和大家介绍三幅特别的画,大家知道我的性格,我喜欢用画讲故事。这三幅画我不会拍卖。”

董龙旭的画被挂在最左边,中间和右边两幅画被蒙上了布。戚琳今天说起话来声如洪钟的,再也没有以往畏畏缩缩的模样。

“这幅画是我的一位朋友画的,了解我以往作品的人应该也都清楚,我这位朋友不是专业的,今天我当着大家的面就不说客套话了,他画得不是很好,但是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热爱艺术,我祝福他。”

众人发出一阵欢笑,董龙旭向大家举杯示意,表示自己会再接再厉。

“右边的这一幅画是给我母亲的。”

戚琳拉下帷幕,画里的人是戚琳戚诚的母亲,这幅画用了宗教的处理风格,圣光把方茹笼罩得格外幸福。

“我的母亲去世前对我说了很多话,这是我希望看到的她最后的样子。”戚琳没有多说,众人知道她家中的变故,依旧给予了掌声。

戚诚和陆艺文知道这幅画的含义,戚琳说,方茹离世前的模样很丑陋,很恶毒,为了让自己开心,戚琳画了这幅画。

“最后这一幅画,我希望请我的嫂子,哥哥,还有侄女一起揭下,这是我给他们的惊喜,我能举办这次画展,都得益于他们的支持,我们不经常住在一起,但是他们对我很好。”

陆艺文看了看远处的戚诚,他起身走来,三个人一起上前去,揭下了布幔。

陆艺文认得,那是自己家的餐桌,如果那天她和雨含还有戚诚一起回家吃戚琳做的饭,就会是画上的场景,陆艺文不知道这是戚琳什幺时候画的。

雨含没怎幺经历过这种场面,害羞地抱住了自己的姑姑,亲了亲她的面颊。

聚集起的人群又散开了,过了一个小时,拍卖环节开始了,陆艺文的本领总算有了用处,这一次经她手的钱款,几乎是她后半辈子职业生涯经历过的全部了。

戚琳已经表示过这是今后十年她在国内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画展了,她的画很抢手,王泽明本想要买走自己的画,但是他实在是想不通怎幺会有人疯了一样买那幅画,最后那幅画被一个文创公司的年轻老板买走了,真他娘狗屁的艺术!

画都被买走了,人们也陆陆续续走光了,父亲带着雨含他们先离开,这是戚琳要求的,她有话和陆艺文和戚诚说。

“嫂子,钱我不要,你们留着吧。我马上就走了,知道叔叔想和我吃饭,不好意思了……”

陆艺文愣住了,她还没来得及告诉戚琳这些,戚琳就已经猜到了,她也什幺都没说,陆艺文不知道如何挽留,戚诚也不会挽留。

“我想让我哥弹下琴,可能碰到他的手,要和他坐在一起,可以吗?”

戚琳眼中闪动着泪光,陆艺文答应了,戚琳眼中的泪珠瞬间滑落。

“不说再见了,对不起,嫂子。”

戚琳拉着戚诚坐到了钢琴前,只留下自己的右手。

“和我弹一首曲子吧,什幺都可以,哥哥,我等这一天,等了那幺多年……”

戚诚的眼泪砸琴键上,沉默良久,把自己的手颤抖着搭在琴键上。像是找回了多年失散的老朋友,他的手律动着,戚琳配合着他,只用一只手弹出了世界上最美妙的旋律。

戚琳轻轻盖住他那苍白无力的右手,用手指带着他弹奏,弹奏得那幺缓慢,那幺不成音律。

他多年后终于重新拾起了旧时的梦想,拾起了曾经的遗憾,拾起了那个坐在舞台中央,用音乐诉说故事的梦。

她终于可以原谅自己了,她终于可以实现当年的梦想,可以圆满那永远不能圆满的绮梦。

她轻轻扣着他的手,仿佛就这样交叠着手,曾经一起走过步履蹒跚相互扶持,走回那间闭塞的小屋,走过闷热的夏天,一起跨过故蜿蜒的河流,走过苦难,走向而立,走向分手。

戚琳起身,带走了她角落里的行李箱,说她其他的东西会有人取走,戚诚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颤动着肩膀抽泣着,画展厅的中央,只有他和那架钢琴。

戚琳一步步走出门去,行至门前,似回头又没有回头的看了一眼,随即坐上经纪人带来的车,消失在夜色里。

陆艺文看着她的背影,她忽然明白了,她笑自己明白得太晚,这是这两个人的最后一面了。

从前他们或许可以远隔重洋看一看对方的面容从稚嫩到成熟,但是从今往后今生今世,,这两个人这一生至死都不会再见了。

这一生,他们至死再也不会见面了。

陆艺文擦干眼泪,走到了戚诚身边坐下,他已经停止了哭泣,只是手还放在琴键上不知所措。

陆艺文不会弹琴,她拉着戚诚的手,简单敲击出几个音符。

“你弹得很好,家里还有地儿,明天我把琴拉回去吧,以后你给我和雨含弹,从前的事,都过去了。”

“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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