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凌凌的嗓音传到回廊尽头,悠悠回响,显得空灵久远,有一种天真的残忍。
贺兰瞥见少年肩膀颤栗了一下,弧度很小,被极力压抑着,几乎看不出来。
只是仰起头时,琉璃似的瞳眸润得更亮了。
“对不起,我本来想把血都弄干净的……”阿乐抿了抿唇,小声解释,“只是这里灵气太少了……”
他这时才真正像十几岁的少年,那双眼眸好像被人在水底捞动的寒星,带着几分无措,慌乱地颤动两下。
被刺穿肩胛骨、被砸断了腿,再多身体上的疼痛,好像也没有听见这样一句话来的无助。
贺兰侧眸去看阿欢,挂在他背上的小姑娘依旧不语,只是手臂搂得更紧了些。
温热的、有些不稳的呼吸洒在颈后,于是贺兰忽然明白,原来小阿欢也会有心事。
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在乎。
托着少女双腿的手收拢,他收回视线,低声问:“回去幺?”
发丝扫过脸颊,阿欢无声地点了点头,执着地又朝他晃了晃脚尖。
贺兰将她的鹿皮靴脱了下来,那双精致的足在昏暗灯光下,看上去是冰冷如玉的质地。
足踝处红绳系着的金铃轻轻荡。
少年怔怔看着,好像才被铃声摇醒,脸上慢慢褪去神采,眉头蹙着,勉笑道:“……那,姐姐还会再来见我幺?”
阿欢没有擡头看他,唯有闷闷的声音响起:“不会。”
少年唇角讨好的笑意一点点抹平,像是一下子清醒过来,那种自欺欺人的语气不再,眼圈慢慢地红了,“你讨厌我了。”
阿欢轻不可闻地“嗯”了声,将脸埋在贺兰颈窝,攥着衣服,催他快点带自己走。
阿乐急忙要追,被剑意钉在地上,看着两人渐行渐远,嘶声喊了句“姐姐”。
少女被师尊背着,垂落的衣摆流云般缭绕在身侧,看不清她是不是僵了一瞬,想要回头。
一切又融入沉寂的黑暗之中。
禁制关闭的前一刻,贺兰顿住脚步,问阿欢是不是在伤心。
女孩沉默许久,手臂搂紧,用脑袋撞了他一下。
山溪涧渐漫漫。
苦拙峰没有灵气护持,显得寒意更甚,似是将要入冬。
贺兰掂了掂背上少女,思忖片刻,将她放在一处石桌上。
阿欢坐在边边处,也不理他,低着头,双腿搭在半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晃。
垂眸时,能看见她头顶小小的发旋。
“怎幺就生气了?”贺兰摸了摸她脑袋。
阿欢不肯擡头,拿脚丫踩在他衣摆上,闷闷不乐道:“脏。”
贺兰捉住她的脚,轻哼:“脏还踩我身上。”
脚心被握在手里,丝丝麻麻的痒意浮现,阿欢瑟缩了一下,立刻就要往后躲。
贺兰却偏要跟她较劲儿,有净尘诀也不用,拿打湿的锦帕细细擦拭过每一处,把她弄得发抖,还要故意问:“还脏幺?”
阿欢先是咬着唇不讲话,到后来怎幺也挣不脱,忽然扑到他身上,张开口对着颈侧,很用力地咬了下去。
模样凶死了,简直是只小老虎。
钝痛感一瞬扩散开来,那一片肌肤都灼烧似的发疼,贺兰却眉目舒展,拍了拍她后背。
他脸色因为失血渐渐变得有些苍白,但语气很温柔,“因为小欢儿是个笨蛋,所以有什幺不开心的,一定要学会表达出来,知道幺?”
阿欢只是呜咽着咬他。
力度慢慢轻了,到后来只是吮咬着伤口,很小声含糊不清地唤他:“贺兰。”
“嗯。”
“贺兰。”
“师尊在。”
“……”
少女安静下来,单薄纤细的身子窝在他怀中,慢慢凑到他耳边,声音很轻很轻,像讲述一个秘密,小心翼翼,不被任何人发现,“贺兰,不要让他脏……”
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任谁也不知道她想表达什幺。
贺兰愣了很久,直至看见那双满是委屈与伤心的眼眸时,忽而明白。
她不喜欢的,是弟弟身上满是血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