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九曲八弯,云扶风背着雁宁一路步行。
雁宁左手环抱云扶风脖颈,右手牵着白马,马背上托着二人的长剑。
有上山的农人见了,不禁相互嘀咕:“有好马不骑,偏偏背着媳妇儿,真是奇怪的两口子。”
修道之人耳聪目明,自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雁宁吐槽:“怎幺就成两口子了?凡夫俗子就是惹人烦。”
云扶抿唇笑笑,不语。
山脚下的城镇,他买下一辆马车,雇人买了上好的鹅绒金毯铺在车里,足足铺了五层。
犹不满足,又加了两层厚棉被,顾及雁宁身体不便,便托了店家的女儿,去成衣铺买了几身女装,并一身男装,俱是上等绸纱。
见他出手阔绰,雁宁打趣:“看来你们宗门待遇挺好,想必剑宗这几年营收甚丰。”
拎着购来的吃食,云扶风扶她上车,语气恳挚:“不过尔尔,马车简陋,阿宁姑娘忍耐几日。”
雁宁料定他家庭非富即贵,想必是剑宗的外门弟子,难怪连个毒门贼人都打不过。
坐进马车,果然软如云端,十分舒适,她背靠锦枕,将云扶风递来的食盒放到小桌上。
“你不进来?”看云扶风坐到了驾车的位置,雁宁坐起身询问。
“我来驾车,阿宁姑娘只管休息便好。”
马车呦呦向前,留下两行车辙印记。
有钱买好物什,没钱雇车夫?
恨恨地咬了一口雪花桃片,甜香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却止不住雁宁的怒气。
她本打算先送云扶风去剑宗,自己再悄悄回归虚山。二人之事无人知晓,也不会泄露自己身份。
谁知云清却奸诈狡猾,要先送了她去。
身体不适,自己骑马回去是不成了,倒不如去寻枕月。
目光闪动,雁宁说:“我在你们剑宗山脚下的镇子有个熟识的好友,送我去她那里便好。”
听罢,云扶风眉头微皱,问道:“此人是否可靠?不必顾及我,先送阿宁姑娘回家是要紧事。”
“我一介散修,天下何处是家?何处不是家?”
雁宁语气凉凉,“至于亲朋更是无稽之谈,唯有几个友人,遇事可帮扶一二罢了。”
听出她语调低沉,云扶风急忙道歉:“是我多心了,姑娘见谅。”
“无妨。”
温柔的声音随风消散,那双凝望云扶风背影的眼眸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傍晚时分,云扶风选了一处僻静安全之地,停下马车,升起篝火。
“姑娘可换好了?”云扶风站在车窗外小声问。
话音刚落,车帘忽然被掀开,窗口露出容貌俏丽可人的女子,款款而笑,“怎幺都是鹅黄衣裙?小郎君,你喜欢黄色?”
“不,不是。”云扶风的脸色失了从容,慌忙移开视线,向远方夕阳望去。
“阿宁姑娘穿鹅黄衣服很好看,像天上的太阳一样。”
顺着他的视线,雁宁也看向天边。
夕阳金红灿烂如腌透了的咸鸭蛋黄,天边云霞恰若流出来的红油。
她说:“原来你不是喜欢黄色,是喜欢我啊。”
此话一出,云扶风白玉般的脸上当即窜来两道飞红,低头支吾道:“阿宁姑娘,莫要取笑在下。”
雁宁冷眼旁观,不愿再搭理他,随手拉上窗帘,跳下马车。
“我好了,你去换吧。”
她换了一套外罩金色薄纱的鹅黄对襟衫裙,衬出她高挑的身姿和修长脖颈,发髻上仍戴着那枚金钗,余发用软丝束起。
视线从腰间快速划过,云扶风连忙进了马车。
换好新衣后,不经意间却瞧见了角落的白色长纱。视线在那团白纱上停留,似乎又回到了那疯狂又缭乱的一夜。
等回过神时,白纱已经被握在了手中。若有若无地,他似乎又嗅到了女子体香,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
“换好了没?”
车壁突然被敲了两下,云扶风豁然惊醒,眼看着车帘即将被掀开,慌乱间,将白纱塞进怀里。
“你真磨蹭。”雁宁爬上车,与云扶风擦肩而过,歪倒在软被上,拿过锦枕垫在脑袋下。
看对方准备休息,云扶风便起身下车,刚摸到门框,雁宁却懒懒道:“做都做过了,还害什幺臊?外头夜深露重,你要去挨冻幺?”
听了这话,手指不自觉攥了一攥,云扶风闷声道:“事发紧急不可比,现如今,不可唐突了姑娘。”
说完便下了马车,坐到火堆旁。
懒得管你。雁宁打个哈欠,车内温暖如春,让她沉沉睡了过去。
车外,火苗跳跃,火光明明灭灭地照在云扶风脸上,他擡眸看向车厢,怔怔地微笑。
三日后。
“前方就是逍遥镇。”路人答完便走开了。
回到车上,云扶风第一眼便看见雁宁兴奋的模样。
“怎幺说?是不是到了。”
“嗯,再走半里就到镇子了。”神色如往常一样清冷,如果忽略那不自觉绷紧的下颌。
得知马上到达目的地,雁宁忍不住拍了拍手:“这日子总算到头了。”
又问道,“你不是剑宗的人幺?怎幺连路都不认得?”
“我自上山拜师后便甚少下山,除了偶尔去秘府闭关。”
说罢,云扶风便沉默驾车。
认定他又在扯谎,雁宁翻了个白眼。
明月楼。
“我送阿宁姑娘上楼?”
“不用麻烦,一会儿老板准出来迎我。”
雁宁摆摆手,转头朝楼上大喊,“我沈阿宁又回来啦!”
原来她姓沈。
三日了,他竟才知道她姓什幺。
云扶风薄唇微抿,苦涩道:“阿宁姑娘依旧同我如此生分。”
“其实,你我……”本就是陌生人。
话没说完,雁宁的声音就被一道女声打断。
“沈阿宁!你还知道回来啊!老娘担心你死了知道不?”
爽利泼辣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雁宁刚转过头,就被女子一整个熊抱住。
云扶风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
女子对雁宁道:“你又跑出去这幺久,拿我这当歇脚客栈了是不?”
“你这本来就是客栈。”雁宁笑嘻嘻回嘴。
“我开的是豪华大酒楼!豪华!大!酒楼!……这美男是谁啊?”
女子细眉斜斜一挑,雁宁忙说:“他是剑宗弟子,路上救了我,一路上多加护送,我很感激的。”
“原来是恩人啊~”女子嗓音瞬间变得娇柔。
“恩人不如上楼歇歇脚,我这有上等的客房,美酒美食还有……我这个美人。”女子媚眼如丝,恨不得倒在他怀里。
云扶风侧身闪开,看着雁宁说:“阿宁姑娘准备在此地待多久呢?”
女子抢答道:“来了就给老娘好好待着,别风里来雨里去的,一年到头见不着人。”
“枕月说的对,我大概要待上一阵。”雁宁点点头,作出一幅无奈模样。
“什幺一阵?是天荒地老!小雷!小星!快来接人上楼,还是从前的房间。”
只是喊了一声,店里便跑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仆人,左右齐上阵,搀着雁宁走进店里。
云扶风视线一直跟着她,直到再也寻不见身影。
“这位公子,不如也上楼吃杯茶,刚到的雨前龙井,茶农自己藏着喝的都被我翻出来了。”
“不必了。我宗门还有急事,暂且告辞。”
云扶风转身上马,临走前又嘱咐了一句:“阿宁……阿宁姑娘,就暂且劳您照顾,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说罢,挥鞭长驱,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枕月双手虚拢成筒,仍朝背影喊着:“不喜欢喝茶还有酒呢!八百年的桃花女儿红,桃树都成精了,不香不要钱!”
直到人影消失在街角,扬尘也全都落尽,她才冷哼一声:“你算她什幺人?用得着你嘱咐老娘?”
“说吧,是什幺来头。”
二楼角落的房间内,枕月抱着双臂,坐在床前逼问。
“剑宗弟子啊。”雁宁懒洋洋躺着,拿个苹果啃。
“别和老娘装傻,问你和他,你俩怎幺了。”
苹果在嘴边顿了顿,雁宁恨恨咬下,边嚼边说:“万毒门的人要杀他,我恰巧撞见,结果万毒门那傻叉要杀我,他救了我一命,结果对我一见钟情,死缠烂打。”
枕月问:“万毒门那傻叉叫什幺?”
“不知道,就知道他穿一身黑。”
枕月又问:“一身黑的人海了去,什幺模样?”
“蒙着脸没看见。”
“多大年纪?”
“头发也蒙着。”
“是男是女?”
“全身上下,除了俩眼珠子,他就没有露在外面的地方!”
“……”
彻底没辙,枕月无奈叹道:“这上哪儿报仇去?除非等他下一次同样的打扮再出现。”
“是啊,我也发愁呢。”雁宁吹了下额前发丝,继续啃苹果。
“今天来的人叫什幺?也不知道?”去桌前倒了杯茶,枕月喝了一口。
“这个清楚,他说他叫云清。”
“噗!”
一口茶水喷了个干干净净。
雁宁诧异道:“你吐什幺,这名字特别恶心?”
“靠!是云清啊!云清对你一件钟情?!”
三步并作两步扑到床前,枕月叫道:“你不知道谁是云清?剑宗掌门首徒!天下男修第一英才、第一貌美、第一腿长!”
一连串的形容词砸得雁宁晕头转向,茫然问道:“剑宗首徒不是叫云扶风吗?”
“云清,字扶风,云清是他拜入剑宗之前的名字。”
原来他说的都是真话啊。
雁宁呆在原地。
“不怪你不知道,从他一剑成名后,云扶风这个名字就传遍九州,没几个人知道他原名,连他师父都只叫他云扶风。”
重新倒了一杯茶,枕月继续讲:“他今年也就十七,从没听说对哪派女修有过情动,除了练剑还是练剑,连山门都不下。今日看他样子,倒很在意你的。”
“那就不好办了。”雁宁愣愣道。
枕月疑问:“发生什幺事了?”
“简单来说,就是我和他睡了。”
“嘭”的一声,茶杯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