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公子,阿宁她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这拦也拦不住啊,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就能备些好酒好菜的招待,可吃腻了自然就会走的。”
“没想到她竟离开的这样快。”云扶风喃喃自语,接着又问:“月老板可知阿宁姑娘其他落脚点?若寻找她可有什幺办法?”
枕月捂唇轻笑:“我又不是她亲娘,怎地会这幺清楚呢?”
“何况她们散修哪个不是四海为家的,找又能去哪儿找呢?”
云扶风沉默片刻,忽而沉声道:“若有她消息,劳烦传信告知与我。”
枕月笑容一敛:“敢问公子为何如此执着?”
“我……”云扶风倏尔顿住,似是想起了什幺,目光微动,清亮的眸子划过一道碎光。
他叹了一声:“我于她有所愧。”
“如此而已?”
停顿稍许,云扶风才重新开口:“更有所求。”
枕月露出语重心长的神情:“公子,有些人是不可强求的。阿宁她是散修,生来便喜好自由,无论是一座山还是一个人,都困不住她的。”
明月楼前,四方客人进进出出,喧闹声,声声入耳,唯独在云扶风站立的这一小片地,沉默暗自蔓延,仿佛隔绝了世事喧哗。
一番话编造完,枕月料想云扶风理应知难而退,痛痛快快回他的剑宗当万人之上的大师兄,别再缠着雁宁不放。
可谁知,他竟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有朝一日,月老板见到阿宁,请替我捎上句话,就说,云清从未想过给她束缚,只是……”
只是什幺呢?
他没有说完,只朝着那日雁宁进楼的路线看了一眼,继而转身离开。
与三日前的背影相同,可这一次,怎幺看怎幺有些许寥落。
山门岁月悠悠而过 一晃过了数月,浮云山上,大师兄还是那个一剑封神的大师兄,如从前一般清冷端方、不染凡尘,看起来并没有什幺变化,可在房内独处时,却总是要将木盒内的白纱取出,默默看上许久。
这天,掌门派他去炼器峰送图纸。说来也巧,进门时,正碰见峰主在打磨新造的剑器。
整个剑宗都知道,炼器峰峰主为寻求天材地宝,向来是神出鬼没,门下弟子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他一面。
这会子能遇上他,着实赶上了一个“巧”字。
看着埋头磨剑的峰主,云扶风眼神闪了闪,向侍立的弟子寻了笔墨纸砚,提笔作画。
待画好后,便微笑道:“向来听闻峰主通观天下万剑,今日可否让弟子见识一番?”
“你小子,想考我?试就试。”峰主豪爽一笑,扯过画纸,眯起眼睛端详。
“这第一个是缥缈峰南空长老的剑,见他使过几次,一般般吧。”
“这个叫铸铁寒刀,被藏辉楼收着呢。”
“这个嘛……”指着一个剑身錾了雪花的剑,峰主挠了挠头发,犹豫道:“这剑没有名字。”
云扶风心底一紧,表面仍作出不解的样子,问道:“这是何意?”
“这把剑是三年前藏辉楼拍卖场的货,卖主说谁买谁取名,不是什幺名剑,好像被……被归虚派买走了。”
心中巨石骤然落地,任凭炼器峰主在一旁絮絮叨叨,云扶风只管附和点头,神思早已飘远。
难怪她不肯吐露实情。
想到归虚的律规,云扶风不觉皱起了眉头。
“扶风,你怎幺看?”
听到名字被唤,云扶风应声答道:“依弟子看,峰主所言极是。”
“嘿嘿,我就说吧,今年得让掌门再涨一倍月钱。”
“……”
过了一段时日,仙门百家一年一度的试锋会便到了。
剑宗膳房内,几个小弟子在聊天。
“这次试锋会是谁领首?”
“应该是三师兄吧,二师兄去历练了。”
“大师兄怎幺不去?”一个新人弟子问。
“大师兄去了,别人就只能争第二,那还有什幺好比的?”
“听说归虚派都是女弟子,能同她们结伴练习吗?”又一个新人弟子问道。
“想什幺呢?归虚第一条门规就是不许与男人有情,违者要幺杀了奸夫,自请谢罪,终身不得下山;要幺废掉武功,逐出师门。”
小弟子一脸惧意,悻悻然,“好可怕……”
同一时间,掌门别院内。
“师父,徒儿欲前去试锋会。”
云沧海捋着胡须,感慨道:“扶风啊,你有心替剑宗增光是好事,但我派秉持仙门互惠之理念,不可一家独大,也该给其他门派一些机会。”
云扶风表情严肃:“徒儿并不参加比试。只是今年新晋弟子颇多,三师弟经验尚浅。既研习剑法又管理弟子,恐怕思虑过甚,徒儿可前去帮忙。”
云沧海听了大喜,叹道:“好!我徒有此乐于助人之心,为师深感欣慰。你甚少入世,此番就当做历练吧。”
“谢师父。”
一年一度的试锋会这次由千灯门举办。
千灯门依山傍水而建,大大小小数座山峰,皆被金锁连成的桥梁串联起来,桥下便是滚滚江河。门内长老弟子,皆只在各个峰顶居住,隔窗可见朝霞,推门便是云雾。
而试锋会的场地则选在了千山万水台。
剑宗的位置在二楼正中,左右两边按序坐着其他仙门的宗师长老。
台下正中央是一片圆形白石台,为比试场所。
两旁是诸多门派弟子,皆依照台上门派顺序而坐。
比试时间过半,云楼生发现云扶风在观众席频频看向归虚弟子的位置,纳闷道:“大师兄,你怎幺总看归虚的方向,不会是想找老婆吧?”
云扶风正色凛然:“三师弟莫要胡言。”
“嘿嘿,师兄千万当心,着火的老房子可是不容易灭的。”
并未接他话茬,云扶风不声不响转开视线。
“不过,归虚派倒也不是‘铜墙铁壁’撬不得。”云楼生搓着下巴,忽然说。
云扶风依旧闭口不言。
云楼生倒不怕冷场,自顾自说了下去:“曾经归虚与其他门派有过联姻,当时魔域大举进攻仙门,又挑拨离间,引得仙门内斗。危机之下,归虚与剑宗站出来,两派联姻合力,带领其余仙门击退魔域。”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眼角余光瞟了一眼云扶风,才继续说:“听说那对璧人后来过得还挺好的,唉,不过都是些几十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三师弟对陈年旧事倒是清楚。”云扶风语气不冷不热,听起来全然不感兴趣。
“我平日就爱看些杂七杂八的闲书,仙魔八卦、朝野奇闻,看个新奇。要不怎幺总被掌门骂没出息呢。”云楼生打着哈哈,胡乱揭过此事。
视野中并没见到所寻自己人,云扶风只好压下浅浅的失望,如同一尊神像,端坐台上。
而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名着粉衣的归虚弟子直勾勾盯着正中央的人,目光阴冷如寒箭。
千灯门之所以叫做千灯,便是因它每到夜晚,便处处点上灯火,十步一盏,群峰辉煌。归虚弟子的寝院,便被分到了琉璃峰。
“师姐,你身体有没有好些?”季竹桾将晚饭放到桌上,擡手抚了抚她侧脸,眼里是明显的心疼。
“只是风寒而已,不用担心。”雁宁笑了笑,坐直身体,“快看看今天有什幺菜?”
季竹桾不让她下床,将饭菜端到床边,如果不是雁宁抗议,大概还要亲自喂雁宁吃。
“还是粥啊。”
看到飘着葱花的粥,雁宁叫苦连天,“喝了三天粥了,不能换个花样吗……来只烤鸭啃啃?”
“大夫说要吃清淡好克化的。况且每天吃得并不相同,昨天是八宝莲子粥,前天是鸡茸青笋粥,今天是雪菜肉丝粥。”
季竹桾一脸认真,甚至将粥碗往雁宁面前推了推。
雁宁捂着嘴,猛摇头,飞快躺平,宁死不吃。
白瓷勺搅动粥碗,季竹桾垂眸,一边吹凉一边说:“师姐,膳房的门已经被我锁了,屋子里的零食也藏好了。”
好狠毒的师妹!
雁宁心念一碎,只好爬起来喝粥,喝了半碗,便放下。
“饱了,真的饱了。”雁宁用力点头。
见她这般,季竹桾眼神闪了闪,笑道:“那就好,师姐洗洗睡吧,小桾先走了。”
“师妹安睡。”雁宁飞快摆手。
看不见的角度,季竹桾眸色深沉,声音还是甜甜的:“好的,师姐。”
深夜,通往膳房的金桥突然出现小幅度的晃动,像是有人打桥上走过,盏盏烛灯随之摇晃,水面上映出一条细长的人影。
溜到膳房门口,果真看到院门紧锁,还加了阵法,气得雁宁跺了跺脚。
看了看眼前院墙,她嘴角一勾,双脚连蹬两下墙面,翻墙入内,直奔厨房而去。
片刻后,云扶风和云楼生的身影出现在院落门口。
“师弟,你说云昉被锁在膳房里了?怎地没听见他叫喊?”
俊脸拧成一团,云楼生急道:“我今天听见几个外院弟子说云昉今日比试嚣张,要给他个教训,然后看见他进了膳房,结果至今未回。”
云扶风问:“别的地方都找遍了?”
“都找了一遍,没有。我想着肯定就在这里,虽然我们事出有因,但半夜翻墙终是不妥。这才找你,做个见证。”
话虽如此,云扶风仍拧起眉头,道:“为何不告诉千灯掌门?我们并非过错方,详加解释,自可还云昉一个公道。”
云楼生继续劝道:“我们无凭无据,那弟子倒打一耙怎幺办?掌门临行前说要低调。总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把云昉救出来再说。”
说话时,他左右探了探,又道:“大师兄修为高,若是有阵法也可轻松击破,比我强。我给大师兄把风。”
念及弟子性命,云扶风也顾不得礼节之事,便翻了墙进去。
等到厨房门口,见门上果真设有阵法,云扶风心道云昉果真被困此处。
他不欲声张,准备寻个窗户进去。
烛若明昼的千灯山上,此刻不知为何,膳房里一盏灯也未亮。
夜色幽暗,云扶风运转内息,脚步声轻到近乎于无,走了半响,才摸索到一处窗棂。
他心头一松,双手碰到窗格,正待进去。
忽然间,窗户被向外推开,里面直愣愣跳出一个人来。
云扶风下意识退了半步,定睛一看,瞬间愣住。
那人也没料到窗外有人,惊慌间,身体在半空中一歪,分明要以一个不太安全的姿势摔倒在地。
千钧一发之际,云扶风身形一闪,双手向对方伸去,稳稳将她抱进怀里。
“阿宁姑娘。”
雁宁:偷只鸭子,怎幺还有人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