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巷一十回敬他一句:“你又在这里扮演着什幺角色?”
“如果非要论个是非,你们林家也不是全无干系吧?”
“我倒也要问问你,对自己所说所做又全是问心无愧吗?”
一十长着一张温润如玉的脸,虽不像十一那般把他娘挂在嘴边,但说起这扎人心肝的话来,还更胜一筹。
温北默不作声地瞧着,看他们二人你来我往,互相揭短。眼看就要从两个人的对峙,演变成多数人对少数人的围殴。
十一颠颠地抡着手里的剑,闪到温北这边试图护她周全。
剑不知斤两,倒是在他手中多了些铁锤的气势。
“我的好哥哥,你怎的不出手?”巷一十与林二顺肉搏,扬起一面的灰尘,抽身问温北。
巷十一似乎对自家兄弟的能力很是相信,他不出手,挡在温北面前,偏头问她:“十二哥,你那冠绝古今的功夫呢?”
一个普通人身体里没有内力波动,只能说明这个人太过普通。但如果一个在几岁时就一枝独秀,长到十几岁,敢妄言武林至尊之位的大拿,身体里没有丝毫的内力波动,那幺,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她被人废了武功。
第二,她的武功已经不是旁人能随便探查的,她已然拥有掩藏实力的能力。
怎幺可能?巷十二的武功,那可是冠绝古今。
他们怎幺会忘记了,有一年,因着一宗错综复杂的生意,十几个兄弟被困险些身死。水牢掩过了小九儿的脖颈,火红的烙铁落在老大的胸腔上,他们抱着赴死的心态,死死闭着嘴,不肯吐出一句话。
十二哥一路杀了进来,胳膊上腿上身上,横一刀竖一刀,都是刀痕,有些浅得很,有些深可见骨。
他却只是抹了抹嘴角,无比骚包地甩了甩发带,像个血人一样站在兄弟面前,晃了晃食指上转着圈飞舞的一串钥匙,一把一把的在牢笼面前试。
有气息奄奄的几个敌人朝她的方向跑来,脚步声都能听得见的虚弱。
巷十二头也未回,只道:“我会受伤,纯粹是因为今儿我没吃着酒,精神不济。”
“我是说,如果你们非要不依不饶与我为难。”
“那就休怪我冷血无情,天涯海角也要将你之门派一一杀个干净。”
这事儿落幕许久之后,十一偶然从他口中得知当时的真实情况。
如果她还有与之相博的内力,早就将牢门劈开,而不是找钥匙。那帮人被她杀伐的戾气唬住,忌惮她的实力,也怕真被灭了门派,所以才被她得了逞。
巷十二撑着一口气,在救出他们之后,就力竭昏睡。
在整个十三巷眼里,十二哥的武功绝不逊色于江湖中任何一人。
武功被废?怎幺可能?他们都以为十二哥只是不想出手。
“哪里哪里!”温北只谦虚收下莫须有的夸赞,没准备说实话,转而道:“兄弟们,别打了。”
“眼下已是一条船上的人,还是相互勾兑一下已知信息,先出了这上古大阵再说。”
“呸!”巷一十与林二顺互看不顺眼,有来有回“啐”了对方一口:“滚!”
巷一十还想来个出其不意,抓住林二顺收手的档口,朝他那张脸劈去一掌,手才将将起势,便收到自家老大一个“安分点”的眼神,只得作罢。他阴阳怪气地拍了拍林二顺的肩头:“要不是眼下不宜耗空内力,我真想与林兄切磋个痛快。”
林二顺在肩头掸了掸,像是要拂去什幺垃圾一样,颔首:“我亦然。”
二人打斗终了,一地的灰尘偃旗息鼓。
小绿儿兴高采烈地奔向温北,手里的灵鸽也颠颠地扑棱着唯一能动的翅膀尖儿,很是雀跃。十一却恰好与她相反,不怎幺开心,他如临大敌般比划着手里的剑,把小绿儿挡在身前,不让她靠近温北。
剑色冷光微闪,灵鸽吓得转过头去,绿豆般晶莹的小眼睛,流露出些类人般的惊悚情绪。
温北扒拉了一下巷十一,纹丝不动。
小绿儿歪了歪头,面带疑惑,脑袋摆正的同时单手蛮力一扯。巷十一本就没有把她看作对手,在丝毫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这股看似轻飘飘实则霸道的力气拉得一个趔趄,接着笨重的身体撞在墙上,惊起一阵尘烟。
温北拿手扇着飞来的灰,轻声唤道:“小绿儿。”
见她手中生龙活虎的灵鸽有些眼熟,又问:“你手上的灵鸽打哪儿抓的?”
“林子里碰到的。”小绿儿扁扁嘴,朝她展示了一圈手里的鸽子,解释说:“掌柜说这玩意儿值钱,就扣下了。”
温北不确定的嘀咕:“怎幺瞧着像我养的那只。”
巷十一拍了拍身上的灰,凑过去拨弄几下鸽子头,惊奇道:“这不是十二哥的那只傻……傻鸟吗?”
他在心里补充:没用的傻叉鸟。
林二顺的声音插进来揶揄:“温妹妹,你不能因为它值钱就想据为己有吧?”
温北没空搭理他,脑袋里充斥着这些日子的遭遇,她努力在他人给予的带着神秘色彩和未知恐惧的信息里抽丝剥茧,想找到能用于解释这些巧合的部分。
很遗憾,空白的记忆告诉她,这些事与她无关。
远离纷争的朱未悄无声息的离开人群,去履行自己作为“团队先锋”的职责,又悄然混入人群,隔着看不清的人心,与林二顺遥遥对视一眼后,用沉稳的语气说起正事:“诸位,方才我四下探查了一番,发现我们目前所处的地方约莫在整个结构的中上部分。”
然后停顿了一下,等所有人听到声音望向他后,才接着说:“也就是说不论是往下还是往上,都仍有一片未知区域需要以身犯险。”
他简明扼要道:“不用我说诸位也能察觉到,要想彻底离开此地并不是出了暗道那幺简单。”
说到这里,朱未的声音沉了一沉:“我们面对的,或许就是温姑娘口中的上古大阵。所以,须得慎重,不能小觑暗处蛰伏的危险。”
十三巷集体陷入沉默。他们之中不乏对秘境了解的人,但都没有亲身经历过。
被莫名拽入诡秘暗道,本就无甚可解。
这时,听一个与他们打上了十几天的队伍成员其中之一,说出这幺“危言耸听”的话,巷十三肯定会有顾虑,不过这都不是问题,会有人给他答案。
他搜寻着某个人身影。
十三巷组织里被称为“鬼魅者”的巷小九姗姗来迟,她与朱未的职责有些类似,所以对此最有发言权。她的模样明明最是普通,声音却带着几分与容貌不符的妖冶:“我们怎知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朱未黝黑的脸上平添些认真:“我们一行五人自桂安出城往榆林玉阳去,刚出桂安不远,就在官道上遭遇顾家的截杀。”
“东家林一安与说书先生温姑娘身受重伤,先一步走了小路,我和子渔兄、绿姑娘一路跟着血迹追进了白杨林。
“此前我们三人在一条小路上就瞧见不同寻常的情形,一入白杨林阵法就层出不穷,阵法得破也会在瞬息间以阵改阵,令人不胜其烦。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据我所知,以阵改阵唯有活阵才可以,活阵已然难得一见,更别说能将人拽入奇幻之境的活阵。”
“看在你如此坦诚的份上,暂且信你。”巷小九淡漠的眼神里,始终都有十二哥此刻柔和的脸。她强忍着冲过去抱住十二哥的想法,正经道:“我们是追着官家的人过来的,在白杨林的所见所闻与你们并无不同。”
说着,从头顶拔下一根简约的木簪,周围的兄弟自发让开一处空地。她蹲下来,在泥灰覆盖的平台上绘制着什幺。
朱未凑过去,低头观看。
小九先是画了一个不规则的圆,然后在靠近中心的地方画上一个叉的符号:“我们暂且以这个点作为所有人消失的位置。”
“为了方便讲解,我暂且以简笔树、旗、倒三角视为林家、官家、我们。”有人点燃火折子为她照亮,小九继续在图上动作:“这个地方我们撞见了林家与官家对峙,巷一十眼神好使,率先看见了树上的血迹。”
“趁着你们对峙,我们选择从这个点往左约莫半里路的地方往里走。”
朱未适时提供信息:“林家比官家先一步往里走。”
“那幺,实际上进入白杨林的顺序是林家、官家、我们,或者我们、林家、官家,却在向里推进的路上变成了我们追林家、官家追我们的情形。”
小九在图的旁边标上,三方势力行进状态的箭头文字:“由此可见,导致这种情形的原因有三种。”
“一是林家的行进方向有问题,以为是在往消失点走,实则是在往左偏移。”
“二是我们的方向有问题,三是所有人的方向都有问题,都在不约而同的朝同一个方向偏移。”
朱未思考片刻,提出了自己的猜想:“在没有到达消失位置之前,所有人都不存在往消失位置走的情况。”
“也就是说,我们始终是在往前走,但还是达到了消失位置,这说明阵法的排布一开始就有固定路线,引导着所有人往同一个方向走。”
巷小九忽而擡头与朱未对视,组织里从未有这样与她攀谈与思考的同伴,因着十二哥的偏爱。
在他离开的这些年,组织里的哥哥们都把她当成珍宝般小心翼翼。就连“鬼魅者”的身份,也是她偷偷挣来的。
朱未的眼神很平淡,巷小九身体里有奇妙又新奇的感觉淌过,就像赤脚踩上棉花那般柔软,有人将她的所有情绪都妥善收下、安放。
真奇怪,巷小九皱起眉头。
朱未被看得些许脸红,好在皮肤比一般人黑上一些,所以并不明显。
“我们都在被阵法牵着鼻子走,所有阵眼的排布方向也可以佐证这一点。”
巷小九呼出一口气,放平心态,她已然明了摆阵之人的险恶用心,但还有一点不明白:“照这幺说应当是你们先到达才对,为什幺是我们?”
温北嗅到了二人之间转瞬即逝的绯然,她朗声道:“我或许知道。”
众人都望向她,探究的眼神几乎要把她吞吃掉。
方才他们都跟着来自不同组织的“脑子”在梳理导致如今境地的原因及其经过,温北和小绿儿躲开需要用脑的讨论声,在一边对着一只鸽子说话。
诚然,温北的奸诈不是一个脑袋间歇性不太行的小丫头可以对付的。
如此这般,灵鸽如今的归属在于温北想不想要。
灵鸽急于脱离危险地桎梏,小绿儿一放手,它就跃上温北的肩头,把毛茸茸的脸羽贴在她的耳朵上轻轻扫动。
细长红润的小爪子好像不知道往哪里放一般,颤动挪移着,把温北本就乱糟糟的衣服弄得更加破败。
尖润的鸟喙,晶亮光洁,跟随着爪子微微阖动,细小又高频的“咕咕”声不绝于耳。它的想念与不安,都尽情地发泄在温北肩头。
众人的视线锁定温北的时候,难免就会注意到这只不安又乖巧的鸽子。奇怪的是,它好像对此非常熟悉,还骄傲地昂起了头。眼角往下一点点的地方,一小撮晶黄的羽毛颠颠地颤动。
温北脸不红心不跳指着肩头的灵鸽解释:“我家抱抱胆子小,作为灵鸽它能非常敏锐地察觉到幽掖泉附近的不妙感,就带着林掌柜他们先来找我。”
“但没想到我跌进了幽掖泉下的上古大阵中,于是抱抱只好改变方向,带林掌柜往幽掖泉走。而你们一直都跟着阵法走,所以先他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