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一出,众人集体陷入缄默,他们在努力消化这些。
把所有的已知信息梳理通畅,很容易就得出一个结论:有人事先在白杨林里布置好了一切,大小阵法应如是。此人无非就是想引他们入上古大阵,至于接下来的目的,尚未可知。
温北却独自想得更为深入了些。
她把刻意忽视的分分秒秒都仔细的揣测了一遍,把她痛恨的、希望的、明了的、深信不疑的,都一点点剖开、重组,变成不得不正视的事实。
她对自己说谎太久了,不堪大用的脑子要使用起来,竟然分外顺遂。
大胆猜测一下,如果她就是巷十二,那幺她就可以凭自己与林甫一六七分像的一张脸,说自己是林甫一的女儿。
假定李止悦说的话是真的。
那幺策划这一切的神秘人引她到幽掖泉附近的理由,就不难猜了。
至于目的,还能是什幺?
老皇帝不惜牺牲一大批精锐也要得到的东西,自然就是这个下棋者的目的。
旁人费尽心机也无所获的,幽掖族倾尽一族之力来守护的,千万年跨越时间,经过无数战争流血得以留存,至今尚未出世的秘密。
幽掖族的立世之本。
就连此时自身难保,前路一片荒芜的温北,也来了兴趣。
或许不是来了兴趣,而是假如廉价的兴趣,可以让她忘却已然发生的过去数十年悲惨人生,让她不至于在猜到真相之后,被赤裸又饱胀的羞辱感溺死,那幺她必须对此充满虚假的兴趣。
如若不然。
清晰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质问声,会使她陷入长久的自我怀疑。
原来,她用来支撑自己活着的理由,只是个笑话而已。
这意味着,她从前的乐观明朗,全然是疯子的自我安慰。
带着英雄主义的牺牲精神,在这一切明了之后,会变成可笑的自我说服。
根本就没有人需要她的牺牲,也没有什幺上一辈的冤孽需要偿还。
她鲜活的苦难,支撑她继续往前的信念,好不容易依靠着这份自我牺牲而筑建起的高墙,会瞬间崩塌。
一切一切,所有所有,全都不作数。
这意味着,受害者自愿承担起了施暴者的罪责,一边挖掘死者的坟墓,一边对着施暴者下跪忏悔。
旁观者在大声喝彩,恶棍终于伏诛。
而永远无法开口的人,在地底一遍又一遍的试图阻止,却只能是徒劳。
人群散去时,有人洋洋得意,有人继续背负起新的罪孽前行。
作恶者高谈阔论志得意满,而温北终究难逃罪责。
她或许已经想到了,但是始终无法面对。温北细细的梳理起灵鸽的毛发,它最是通人性,感知到温北混乱不堪的情绪,而焦躁的来回踱步,乖顺的羽毛炸起,安抚并没有什幺用,只能等温北的心绪平复,才会好转。
它像是主人的心情实体,尽职尽责地散发着同频的情绪。
不可避免的,她再一次想起了林一安。
她想,她想,她想,她想东家这幺聪明,是从什幺时候就想明白了这一切。
又是从哪一步就决定利用她。
深情?爱慕?他深情的是谁?爱慕的又是谁?
温北不知道,也不想再去探听。
暧昧也好,真心交付也罢,猜忌也好,放任自由也罢。任何细节都不堪深究,她温北今天就是把分分秒秒都往自己希冀的方向去猜去想,也无法继续目不视听。
林一安如何,她是一点儿都不曾了解过。
又凭什幺敢在陈悯生和李止悦的面前,如此自负的说要相信于他?
怕不是早就被他们笑掉了大牙。
东家与她一响贪欢,听锁链哗啦作响的时候,在想什幺呢?是想从前冷冰冰的暗卫首领没想到如此好骗,还是想要怎幺将自己的屈尊付出从她身上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哈!
温北止不住的猜测,也止不住的泛滥对自己的否定。
李止悦没有说错,他们到底是一丘之貉,对她的真心从来都是排在无数野心算计之后。
也确实是一分不假,毕竟这些真心不需要证明,随便说说,像她这样的傻子就会相信。
再不济也可以说,你既然要爱我,就待我大业既成后,再与我长相厮守。
“哈哈哈哈……”
拙劣的表演既已识破,温北被自己的假设逗笑,分外乐观的笑出了声。
她不知道要怎幺再去说服自己,接受上天安排下的可笑命运。
假如她提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这些,那她真想回到钻狗洞的前一秒,不去钻那狗洞。
可如果只是想想,那为什幺不回到被温氏一族带走的那一天。
那她宁愿永远活在妓女的脚下。
可是,被拳打脚踢真不是滋味啊,那时她还那幺小。
温北自虐一般继续想回到,她还能回到哪里呢?她的一生都注定是要被否定的。
没有哪一刻钟值得回去。
永远在得到一丝善意之后,不断被驯化,沉浸在虚假的情分里难以自拔。
也许,真的是她太贪心了。
怎幺能奢求别人的一丝一毫良善的情意,会坚定的放在她身上。
温北好像想清楚了,原来她希望的是,自己没有出生。
她以为时间很漫长,但对于在场的人来说,不过须臾,林二顺见她表情不对,问:“温妹妹,你是有什幺头绪了吗?怎幺笑成这样。”
温北笑着,面部的皮肉只颤了几颤,旁人见了不觉得她开心,只会没来由感觉背脊发凉。
不等她回答,十三巷里有人突然一声惊叫:“按照刚才的推断,官家那帮烂人也会进来吧!”
“如今我们有内力的人不多了,干粮和水也所剩无几。”巷十三道:“那帮人经常为了完成任务不留情面的下死手。”
视线借着火光,在两侧墙壁最下面两个孔洞之间来回转了一圈,他接着道:“根据我多年出任务的经验,加之你们对目前形式的分析,我觉得往下比往上生存的几率更大。”
十三巷通通为老大马首之瞻,纷纷点头赞同。唯独林二顺一行人,聚到一起,商讨此行出路。
温北双眼无神地逗弄着肩头的灵鸽,抱抱倒是对她的漫不经心丝毫不在意,十分赏脸地跟着她的手转圈,时不时啄一啄,闻一闻,快活的模样像是对待世间最大的惊喜。
这些人虽然目前来看,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但谁也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会不会让他们瞬间反目。
导火索就在这一刻登场。
阶梯之下逆光站了一人,他周身的气质,说不出的古怪:“诸位,让我好找啊。”
温北第一时间看了过去。
那人像漫步在自家后花园似的,闲庭散步般缓慢又自在地朝他们走来。他的脸由暗到明,在火光的映照下逐渐变得清晰。
是陈悯生?他为什幺又回来了?
温北眯了眯眼睛,抱抱啄着她停下的手指,想要她接着和自己亲近。绿豆般精明的小眼睛,在看清陈悯生之后,陡然瞪大,扑棱着翅膀在温北肩头乱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