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是谁给你起的名字?

因为被禁足在家,导致我课业疏忽了很多,带着裴季这个拖油瓶过去私塾的时候还引来一波关注。

虽说般若谷物产丰富,民风淳朴,人们生活可以自给自足,但与外界联系并不多,老的一辈故步自封,不喜与现世的人有过多来往,年轻人却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

裴季这个外来郎君被同窗们团团围住,他本就话多,一被众人关注,就更是夸夸其谈起来,一会儿说那京城奇遇,时下风靡的骑射游戏,还有风味美食,唬得人一惊一乍。

等到老夫子进来拿戒尺敲了敲,他们才作鸟兽散,安静下来,昏昏欲睡地摇头晃脑念书。我一边装模作样地把书挡在面前,四下打量,发现许逐竟然没来。

要说私塾里念书最为认真的,便是许逐了,成绩也好。人们都说许家三郎许逐才华横溢,虽是过继来的,但他是最有希望成为一家之主的。

他怎幺会不来?

放课后我拉下身段,纡尊降贵地拿了本书和程豫白挤到一张矮桌上,以往他总是脚底抹油,跑得最快。

但他今日出奇地认真,握笔的姿势潦草,大笔一挥在纸上,洋洋洒洒落下天书来。

我看不下去了,他字也太丑了,面露难色,“你还是不要虐待你自己了。”

他别别扭扭地“哼”一声,没擡头看我,在纸上抹黑一块,“你当我和你一样?我可是有大事要做的。”

我不信他,“你?你要干什幺大事,竟然还要看书写字?”

程豫白无语地提下笔,终于擡眼看我,那双唇动了动,好像即将说出来的话烫嘴似的,最后还是自暴自弃地埋头,模模糊糊从嘴巴里吐出来一句,“参加科考。”

科考?

真是天方夜谭,我张大嘴巴“啊”地发出疑问,“你爹能放你走出般若谷?你可是独苗啊!”

我的嗓门大了,程豫白急忙过来捂我嘴巴,“你小点声,”他做贼心虚地打量四周,确认没人注意到我们之后,才松下一口气,“你是想让整个般若谷的人都听见?”

我拍开他满是墨水味的手,“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你真要去?”

“我答应我爹要去的。而且,”程豫白沾了墨色的洁白面容看起来有点滑稽,他的目光从我脸上扫过,语气坚决,“我必须去。”

夜里温书的时候,十六又来敲我的窗子。等他灵活地从窗子里翻进来,我发觉有些不对,问他,“门不是没锁着吗,怎幺又翻窗?”

我问完这句话,看见十六傻兮兮地呆怔在窗前,被烛火点亮的脸生拙又带着稚气,我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失态地笑出声了。

我笑着笑着,十六也从呆滞的状态,望着我,恢复过来,自然而然地牵动嘴角,竟自露出个微笑,笑眼动人。

他鲜有笑的模样,我心情极好地唤他来桌边,拿出小时候用过的千字文,继续教他识字,待他过来身边的时候,灯火都被遮住一大片。

“你是不是长高了?”我仰头打量身前少年,发觉他身量已然是高过我,五官长开了,眉骨高,鼻梁挺直,稍有些颊肉,看起来亲人。

十六却以为我是在责怪他把光挡住了,二话不说单膝半蹲在了地上,“小姐,这样好些了吗?”

十六的奴性真是长在骨子里,我可真不乐意看见他动不动就跪下的样子。我拉着他的一条胳膊,给他拉到榻上靠着我坐下,凑近摇曳的烛火,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地教他。

“这是你的名字。”我写完两个字,撑着下巴看他,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走神了。

“十六!”我恶狠狠拿书敲了下他的头。

少年才神游回来,皂角清淡的香气包围着我,他只知道羞赧,耳廓都红透了,敬小慎微地喊我句“小姐……”

是在认错,还是在求饶呢?

他的认错态度还算可以,我便放过了他,把笔杆塞进他手里,叫他自己练练笔。十六做事都是稳妥的,力气大,可握个笔却令他难到鼻尖沁出汗珠。

五指僵硬,廖廖几笔,让他写出了生死状的感觉。

我看不过眼,抓着他的手,和他一起握笔,正儿八经地教他如何在纸上写出横竖撇捺。我的手从十二三以后就没怎幺长过似的,相比之下,十六的手大多了,皮肤干燥。

我本以为他只是脸上起汗,渐渐的,我发现他笔杆都被他的汗濡湿了,我掌心贴着的肌肤,是有很多陈年伤疤的,十六紧紧地,用力地将手攥成拳。

要改的就是这个毛病。

我用指甲掰开他局促不安的手,塞进他的手掌,教训这只不听话的小狗,“放松点,你这样怎幺写字。”

受训了的十六就在我头顶呼吸,有些压抑,大气都不敢出,小心克制地不碰到我凑过来的身体。

时值春末,暑气徐来,我也感到一阵热意。十六松了松那颇为怪异的拿笔姿势,复而将我的指尖,微末的一端,不引人注目地拢在了掌中。

“十六,是谁给你起的名字?”我突然开口问他。

少年迟疑片刻,怕引起我的伤心,吐字很轻“是夫人。”

是我的母亲。

我早已过世的母亲,竟然给他起了个这幺奇怪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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