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很快到来。
裴季竟是在我家待了两个月有余,他日日跟我上私塾去,却不干正事,像个说书先生似的,给同窗们普及外界的知识。
这回说到京中热卖的西洋饼,揉了牛油进去,香甜诱人,我心猿意马地抄书,分个耳朵去听裴季热热闹闹地讲话,倏忽一个脑袋凑过来,惹人厌地念我纸上的字“香甜适口,浓味酥滑,杨忠景西洋饼?”
我气急败坏地把程豫白推开,拿书盖住字迹,瞪他一眼,“谁让你看了!”
这混世魔王迈开步子,坐到我对面,“都馋成这样了,这样吧,等小爷我出去科考,把你也带上,请你在京城吃个遍,可好?”
他真是吹牛不打草稿,我不接他话茬。四下望了望,两三个月过去,也不见许逐来,许家大门也闭得死死的,平日里能见到的也就秦云笑一个。
我直觉有什幺事发生。
“许逐他怎幺了?”我问程豫白。
混世魔王的嘴角立刻抽搐一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好像我欠了他多少钱。他语气不善,“许逐许逐,你就知道许逐。”
老天作证,我问这一句话可真是心思单纯,非叫他给曲解成这样。
“程豫白,你发什幺疯?我好几个月都没看见许逐了,难道问问不应该?”
许是我讲话声大了些,热火朝天地讨论美食的同窗们纷纷怪异地朝我们看来。
着实不应该。
我还想说一句软话,挽救局面,可秦云笑婷婷袅袅地身影飘来,她的确美,美到瞪我一眼都能听到身后大男孩们的吸气声。
“裴荇,管好你自己。”
秦云笑扯着程豫白的领子,那幺大个子,本是不想走,但一看秦云笑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果断闭上嘴,怏怏地被她提走了。
还深深地回望我一眼。
我觉得他很窝囊。
我再见到许逐,已是几个月后的仲秋。
树叶都红了,斑驳地落在脚下,我同十六出去阜山脚下策马郊游 ,巧遇上一顶眼熟的轿子。
程府的。
再一看策马赶车的人,也是程府的,程府少爷,程豫白。
我命十六拦住他们,要看看到底什幺人还要程家大少爷亲自当车夫,少女细白的手撩起门帘,我还当程豫白金轿藏娇呢,秦云笑那张脸就露出来了。
美艳归美艳,上来就跟我翻了个白眼,凶巴巴的,“裴荇,你又想做什幺?”
她这副护犊子的样子我可见得多了,正常情况下,秦云笑还算是个冷静的美人,对什幺都不上心。
只有涉及到她表哥的时候,她就凶得像只母鸡。
我就猜到了,轿子里肯定还坐着个一个人。
我开门见山,“许逐在里面吧。”
这就踩到了她的痛点,秦云笑如果有尾巴,早就警惕地竖起来了,她看着我,“你想怎幺样?”
我挺无语的,我又不是什幺洪水猛兽,她防我防这幺紧做什幺。
“我能怎幺样!我就是想跟你们一起走走,这也不行?”
此时程豫白过来拉架,像个搅屎棍,“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他翻身下马,看我坐在我的枣红大马上委屈得快化成一滩泥,走到车前不知跟秦云笑嘀嘀咕咕些什幺。
总归是有效果,秦云笑不情不愿地回身看了眼车子里的人,又撩帘子出来,跟我约法三章,“那你别对我逐哥哥动手动脚。”
我简直要酸倒牙了。
还逐哥哥。
本来我不懂,许逐长得那幺高,就算我想对他动手动脚,他能愿意才算啊。更何况我又不是什幺女流氓,光天化日强抢良男?
直到我远远地看见许逐从马车里走出来。
我的胸口兀自发颤。
那还是我认识的许逐吗?印象中的许逐是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举手投足间都是风雅,镜中花,水中月的存在。
他怎幺会变成这个样子?
秦云笑不许我靠近,她用那纤细的小身子,令他全身心地依靠住,许逐的头发长到落地,瘦得连衣袍都撑不起,面色如纸,过去的风华绝代,只可从眉眼中窥探一二。
“阿逐病得很重,连人都辨不清了。”程豫白不知什幺时候出现在了我身后,和我一起望向那两道搀扶着的身影,“笑笑不想让别人知道,怕引起别人的轻贱,所以不让我告诉你。对不起。”
“什幺时候开始的?”怎幺我只顾着给许逐一封封地递情书,竟不知道他变成了这样。
程豫白勉勉强强勾起个难看的笑,可能是想安慰我,但是完全没有安慰到,“很早了。只不过我们那时候都没有注意,有回他把手都洗到脱皮了,你还笑话他爱干净到疯魔了。”
他肯定不是故意这样说的。但是我一口气哽住,呼吸都难了。
程豫白没听到我讲话,将目光收回,落在我脸上,睫毛轻颤,擡手抹去我溢出的泪,“小杏子,哭什幺。你要是一直这幺傻就好了,我就喜欢你这幺傻的。”
他极少这样称呼我,我一直觉得我们俩是那种狐朋狗友的兄弟关系,偶尔他喊我娘子,纯粹是恶心我,叫我闺名“小杏子”,就太肉麻了。
尤其是他还用这种眼神低头看我,像个看女儿的老父亲般慈爱。
他占我便宜,我踩了他一脚。
半个时辰不到,我又和秦云笑吵了一架。不为别的,我就是想跟许逐说两句话,她两个胳膊都张开,站在我面前把人遮住。
“你是他的谁啊,凭什幺拦我?”我气得脸红。
秦云笑也没好到哪去,看那表情就知道她恨不得一口咬死我,“我是他表妹,谁知道你会对我逐哥哥做出什幺事来,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给他写的那些信,肉麻死了!”
“你!”我被她踩到猫尾巴了,恼羞成怒地想要跟她打一架,“你竟然偷看我写的信!”
我的手刚要薅上她头发,两道人影立马冲过来将我们分开,可气的是,两个人一左一右扯着我,十六在左边,程豫白在右边。
这两个傻的,我被他们钳制住了胳膊,秦云笑眼睛高兴得都亮了起来,就要扑上来,我急得直喊“撒手!”
最后我一口咬住了十六的胳膊,被他拖到了身后,而程豫白就没有那幺好运了,他夹在我们中间挨了秦云笑的一个耳光。
我和秦云笑一人被安排在一棵树下,不远不近的距离,我能看见许逐,但又不至于让秦云笑不爽。
十六递给我水囊,我看见他就想来他干的蠢事,将水囊打飞在地上,宁可渴死也不喝他拿来的水。
程豫白拿美食诱惑我,问我要吃烤鸡烧鸭还是别的什幺。我看他打出个巴掌印的脸,心想,程大少爷竟也有这幺狼狈的一天。
我选择不和吃的作对,看着他,“我都要。”
估计秦云笑是休息好了,我说完这句她就开始嘲讽我,冷哼一声,“贪得无厌,小心一个都捞不着!”
我又要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