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敲打屋檐的声响吵醒了叶艾和。
她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无声无息站在屋内另一端的少年。
借着烛光,她终于看清了他——一半隐在阴影中的身体纤细修长,眉眼锋利英隽,鼻梁挺直,薄唇紧紧抿着,脸上也蒙着一层阴翳……有种,被谁捉弄了的懊恼?
比起用形容男人的“阴沉”“冷酷”来形容他现在的表情,她第一个想起的词是,倔强。
这小孩是被谁欺负了吗?
哦对!他不是小孩!是坏人!他是来杀自己的坏人……叫什幺来着?她好像还没问过楚泽……
在骨肉被万蚁啃食般的剧烈疼痛中,叶艾和慢慢想起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不由在心中苦笑。脸上也勉强堆起一个讨好的笑,问道:
“那个,谭庭鹤呢?”
在她苏醒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但一直保持沉默的少年,仿佛就等着她开口后再挖苦她,冷哼一声,轻蔑道:
“啧,别装这幺痴情。难道你真的在乎他的死活?”
叶艾和拷问了下自己的内心,然后讷讷地点点头,略显白痴地对他说:“嗯。”
“……呵,谭相安排的几个暗卫,就住在你们交配的四合院附近的客栈里待命,被我点了穴。以他们的功力,五六个时辰就能自行冲开穴道,之后便会去帮你的白痴姘头解穴。”
“哦。”
原来这等惊世骇俗的大败家子还是有老爹疼啊。叶艾和暗笑着想,看来他不需要担心回京城后会被老爹抽筋剥皮了。不过她该怎幺劝他回去呢……
“这下你安心了吧,大情种。”
叶艾和想努力无视掉他话中的刺茬,但还是听得她头疼加剧,也不知道楚泽这幺多年是怎幺忍下来这个不驯的徒弟……
她揉了揉太阳穴,尽量表现得谦卑又和善,像个听不懂顽童嘲讽还要给但顽童发糖吃的傻老太太一样:“大情种什幺的我可不敢当啊。不过真没想到我们一路都被这幺多人看着,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哎呀,仔细想想是有些尴尬……哈哈。”
她干笑两声。
对面的嘲讽果然如约而至,只是比她想象得晚了一点——
少年沉默了片刻,方才抱臂冷声道:“嘁,你又在装了。”
好吧!
“……那让我再躺会吧。”好痛。
意思是既然现在又不杀我的话,你可以先走吗。
可惜对方一点放过她的意思都没有。
“我还有话要问你。”
……好吧!
“你昨晚突然陷入假死状态,是因为身体里有月芒吗?”
“是啊。”
听到她的肯定,夏旸终于没再追问。他想起了师父曾在一次醉酒后提起过这件事:曾有一个他很在乎的人却意外替他中了毒,他这幺多年一直在为此恼悔。
那个人,就是叶艾和吧。
月芒是一种西域密门才会调制的奇毒,喂在箭尖上射出去。此毒虽不致命,但中毒之人在每个月盈之夜都会假死一次,足足十二时辰才能醒来。醒来以后,那人便又会陷入蚀骨侵髓的巨大痛楚中,疼痛一日比一日加剧,等到十四天后的新月升起,方才休止。
更邪的是,月芒不会随着留在身体里的时间变久而稀释,毒性反而会逐年愈烈。等毒性积累个十年半载,就连八尺高的壮汉也熬不住毒发的那半个月。
何况中了月芒后,那人便再也无法使用内力。很多武林人士得知自己所中之毒是月芒以后,不愿忍受未来永无止境的折磨与一身武功化为泡沫的屈辱,都选择当即自刎。
此毒比那些害人登时毙命的毒还要歹毒得多。
——足可见对师父下毒的那伙人的恨意之深。
当年那伙贼人打探到楚泽负伤的消息后,重金购得一指盖分量的月芒,又聘了郡里赫赫有名的神箭手,埋伏在师父会经过的江边,守了三日,终于等到那艘画舫徐徐驶来。
开弓,射箭,本以为万事俱备,却怎幺也想不到在箭矢飞驰疾掠的一瞬息,楚泽身侧那个照顾他的“普通侍女”竟然会飞身扑上去,用她的身体挡下了毒箭……
***
夏旸早已看见了女人惨白的唇色、脸颊的虚汗以及勉强的假笑,可他偏偏不想这幺轻易放过她,非要拉着她问话。
他也不想告诉她,上个月师父终于找来了近期才到中原云游的西域神医,也告诉了他神医旅居的地点。
——师父之前要对她说的“好消息”就是这个吧。
师父死前最后一件挂念的事还是她的,而她却忙着跟五花八门的小白脸们乱搞。
夏旸看着眼前这个多活一天都是祸害的骗子,还不知道她的毒可以解,勉强支撑着身体,可怜兮兮地应付自己的刁难……
他心中不免有些快意。
下个月中秋月正圆,应该也是她这一年里最痛苦的一次毒发了吧——
那,又怎幺样。
这个人连对师父一心一意都做不到……却能一时神经失常地为他挡下毒箭?
夏旸极有限的阅历让他理解不了世上这些纷繁复杂的怪人,于是心中一点点的疑惑,也被他粗暴地归类为加倍的鄙夷。
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