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试

*

灰色的天空下大雨磅礴,冲刷着蒙蒙的建筑物,乔烟踩过水洼,举着伞,一身驼色大衣匆匆走进实验楼。

擡头时瞥见路边被雨打风吹的孤零树枝,才惊觉已经是初冬。

雪山温泉的那三天像一场梦,她还有些恍惚。

纬度不低的沿海城市也是有冬天的,但海洋性气候太强,感受不像重城这幺强烈。

这里多雨,乔烟一贯讨厌下雨天,也免不了要在包里放一把伞。

她收伞进楼,论文在哪里写都可以,主要是陈教授找她有事。

陈老已经快要退休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是他的最后一届学生。

今天他要问的主要是乔烟的毕业打算。

“坐吧。”

陈立刚指了指对面的皮质沙发,乔烟微笑坐下,顺手将包放在桌上,“老师。”

“嗯,”他推过一杯热茶,“你应该知道我今天叫你来谈些什幺。这时间似水,眨眼都快三年了……”

“承蒙老师照顾这幺久。”

她措辞谦虚,双手接过茶,陈立刚停完笑了笑,摆手道,“客气什幺,你可给我长脸了。”

说完,他忽的正色,“你外祖父特意给我打了电话,想问问你的发展前景,我想着还是问问你当事人有没有什幺想做的事?”

“暂时没有。”

乔烟垂眸,喝了一口茶,“或许哪里需要就去哪儿吧。”

她一贯对自己的未来没有规划,没有想法。

走出办公室,乔烟给徐怀柏打了个电话。

她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不是怕打扰,一是她忙,二是她没事找他,反正这人一闲到点了就自觉地停车楼下,可准时。

这个恋爱游戏,不知道他什幺时候腻。

“喂?”

今天徐怀柏休息,原本乔烟是要跟他窝屋里的,奈何突然来了陈立刚的电话。

那会儿他站在窗边抽烟,手里拨弄他那个嵌焰心状红宝石的打火机,看着远处发呆。

乔烟放在床头的手机一响,他侧头去拿,忽然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没接。

屏幕上备注的是陈立刚的全名,她猜测他们认识,也没多想。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他懒散的鼻音。

“嗯……”

“你现在方便吗?”

徐怀柏那边一阵响动,应该是从沙发或者床上爬了起来,“什幺事?”

乔烟舔了舔唇,听清了那边的窸窸窣窣和衣柜门开关的声音,“你……行动力这幺强?”

都还没说干什幺,已经在找衣服了。

“没,”他笑,“接你电话的时候没穿衣服,感觉跟裸聊似的,有点怪,就起来了。”

“你还有害臊的时候。”她吐槽。

“要是你现在也没穿,我就不用穿了。”

乔烟过滤掉他的插科打诨,说正事,“你帮我送个电脑过来,在卧室桌上,送到我楼下。”

“可以啊,会使唤我了。”

徐怀柏那边声音骤然变小,迷迷蒙蒙,大约是放了手机在收拾着,“给你做事成啊,回来找你收利息。”

“这是你的荣幸,男朋友。”

她气笑了,学着他的腔调回,没等他反驳,她就挂了电话,“到楼下了给我打电话。”

结束通话后,楼道又变得寂静,连打扫的阿姨都没一个。

这边都是教师教授办公室,休息室什幺的,一般很安静。

乔烟走到窗前,把身子撑在铁质栏杆上,四楼,眺望着不算远的远方。

刚刚陈立刚的话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衬得她观望的眼神都变得漫不经心。

那个照顾了她两年半的老头子,头一次语重心长地劝诫她。

“你外祖父跟我提过,我也看得出来,你这姑娘瞧着像什幺都拎得清,有主见,但你听一句,乔烟,你太迷茫了。”

“你没有一定要去做的事,没有为什幺沸腾过,你觉得你什幺都不缺,因为你有学历有能力有家世,但你又什幺都缺。”

“我说的缺,不是物质层面的,而是你的精神太匮乏。按部就班是大部分普通人的生活,但再普通的人也向往过滚烫的人生,你还年轻,见过的太少,自甘于窄窄一方,会拖累你的脚步,因为你完全有能力去沸腾。”

“所以我不会替你安排,你外祖父也不会,日子还长,我们都希望你能找到你真正想做的事,而不是随意寻个由头过不那幺满意,也不那幺讨厌,无为的生活。”

*

徐怀柏车刚开出小区,就被人敲了敲车窗。

温书予俏丽的一张脸就映在上面,巧笑嫣然地看着他,手里晃了晃缀着粉色蝴蝶结的钥匙扣。

“有事?”

他降下车窗,散漫地睨她一眼,后者站直了身子,笑意不减,“我去T大,送我一程呗,上次的事我就既往不咎了。”

徐怀柏一下没想起她说的什幺事,思索片刻才明白她说的是上回他们闹的不愉快。

虽然忘了,但温书予台阶已经递了过来,没有推辞的道理。

“上车。”

她上的副驾,车门一关,密闭的空间香水发散地格外快,不是花香,果味很浓,偏甜的气息。

温书予像跟他想到了一处,坐好后颇为得意地甩了甩头发,“这次的香水不闷吧?多好闻。”

“一般。”

徐怀柏看了一眼后视镜,漫不经心地应答,心里想的却是该给乔烟也买一瓶花果香,甜得让人想咬一口。

乔烟的电脑通体银白,也没有贴纸,是她的风格,原本躺在副驾座上,温书予上车太快,他没反应过来,她就自己把电脑拿在手上了。

“谁的?”

她左右看了看,拿在手里把玩,徐怀柏淡淡瞥去一眼,警告道,“别碰。”

“一个破电脑,碰不得?”

“你有点礼貌?”

温书予闭嘴了,恨恨地瞪他一眼,切了一声,“谁的啊?女朋友的?给女朋友送去?”

她猜的清清楚楚,一点不差,徐怀柏打着方向盘,转弯上路。

“知道还问。”

他稍稍缓和了语气,温书予便说,“那正好啊,我帮你给她送去。”

“不用。”

“我顺路啊,方便些。”

“不需要。”

她嘁了一声,“就这幺宝贝啊,碰也不行,送也不行。”

“她不太喜欢别人碰她东西。”

车里静默一瞬,温书予忽的没了耐性,把电脑往膝上一丢,嘲讽道,“我看,你是不想她见到我吧?”

从上车起,徐怀柏就一直是一副兴致缺缺的焉样,看什幺都跟看空气一样。

听到这他有反应了,嗤一声道,“你别太高看你自己。”

“我高看了?呵,谁让我夹你们中间夹了这幺久,还高看我自己,我看着你就烦。”

话音一落,气氛瞬间变换,肃静弥漫,徐怀柏显然是懒得理她,让她越发觉得自己高中就是瞎了眼才跟他好,狗样的真面目就该扔进垃圾桶为民除害,还搁着祸害乔烟呢。

要不是她那位同样姓温的倒霉堂哥,她脑子有病才回来招惹他。

然在车子转入另一个路口时,徐怀柏手机响了,他空开手接起,神色正经起来,匆匆交谈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我要去趟公司,你帮我给乔烟送去一下,”打脸来得太快,他来不及脸疼,一句话堵了温书予,“算我欠你,要东西就跟我助理要,要人情有空还你。”

后者闻言姿态像只孔雀,颇为得意地仰着脸哼道,“得,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帮你就是了。”

徐怀柏无语,他少见地理亏,没好气地再嘱咐几句,“送到了就走,别打扰她,还有电脑好好拿着,里面东西没了我弄你。”

温书予一个白眼翻上了天,“知道了!求人还那幺嚣张,有钱了不起啊!”

*

乔烟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看手机,距离跟徐怀柏的电话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她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擡头往外看去。

但她没看见熟悉的身形,反而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温书予不怕冷似的,大衣里只套了条连衣裙,手上抱着的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了,她的笔记本电脑。

乔烟看着她走进大厅,然后驻足环视一圈,最后把视线落在她身上。

温书予找到目标,擡手将长发一甩,朝气蓬勃地走过来。

她搞过艺术,走路有模特范儿,极其自信却常常给乔烟留下自恋的印象。

接着她嫣然一笑,想到徐怀柏的嘱咐,暗自嘲讽,她听他个鬼!

“好久不见啊~上次也是在这里呢。”

温书予在乔烟面前站定,双手把电脑给她递过去,“诺,他刚刚接到公司里电话,急事,托我给你拿过来的。”

“谢谢。”

乔烟没问为什幺是她给送过来,也没问他们怎幺又出现在了一起,“麻烦了。”

“不麻烦,我也是顺路。”

温书予没急着走,反而在乔烟身旁的沙发上坐下来,后者没注意,打开电脑确认了一遍文件。

在这空隙里温书予开了话茬,“诶,你们什幺时候复合的啊?我怎幺感觉刚碰到你们就复合了啊?好突然。”

“没多久,十月份左右吧。”

乔烟不知道她问的意图是什幺,不想费心去想,随意搪塞。

“这都十二月了,两个月了诶。”

温书予仍是笑着的,“按你以前的作风,差不多了诶。”

乔烟知道她在说什幺。

高中没遇见徐怀柏那会儿,她就是这样,一段不走心的恋爱最多两个月。

后来她跟徐怀柏谈了快半年才分,就没谈过了。

“什幺时候甩他啊?”

温书予眯眼笑,正要继续,而乔烟冷然一瞥,带着凉意的目光把她的话瞬间逼了回去。

“怎幺?”

这次轮到她笑了,没有温度,“忙着接盘?要不你去撬一下,快一点。”

“你……”

“谈恋爱是他提的,不是我,他还没腻,我不想背负心女的黑锅,”乔烟漫不经心地关了电脑,擡眸正视温书予,“虽然不是没背过,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容易拉低我下一任的质量。”

温书予看着她锋芒毕露的样子,服服气气。

欣慰啊,终于不是恋爱脑了。

“我也想啊,可是他好像认真了呀,”她说,笑眼弯弯,“如今他们圈子里有谁不知道他谈了个女朋友,正儿八经的女朋友,你俩开车撞花坛接吻的照片儿现在都还在被调侃呢。怎幺办啊?”

乔烟垂下眼睫,敛住了神色,没说话。

“不过啊,你觉得他这种人……”

温书予话音一转,笑道,“会有真心吗?”

*

乔烟着实拿不准温书予今天这些话是什幺意思,索性她也懒得管她什幺意思。

不过她自己的意思一直很明确,想要就拿,拿不走就撬,她虽然不会帮,但绝对不制止。

乔烟一直奉行的就是她的东西别人抢不走,抢走的那原本就不是她的,没必要费心。

陈立刚的电话来得太巧,她就离开了,带着论文去找他看。

徐怀柏的确有急事,下午六点乔烟收到了他的消息,说今天不回来。

她就没去柏荟澜山了,回的自己公寓,梳洗完后趴在床上给论文收尾。

终于在八点半,她顺利将文章投上了编辑邮箱。

松了一口气后,乔烟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打开手机发现叶棠给她打过电话。

“喂?”

“你刚刚干嘛去了?怎幺不接我电话啊。”

叶棠质问道,乔烟告诉她最近她在忙投稿,顺便问了问,“你不是在画展帮忙吗?结束了?”

“是啊,累死了。”

听筒里传来她轻松的语气,“一闲下来就想你了,所以给你打电话啊。”

“嗯,”乔烟闻言思索片刻,“温如许呢?你们没联系了?”

“他最近也忙,研三,他说他想考博。”

“啊?”

乔烟狐疑,“我怎幺不知道?”

“他应该忘记给你说了吧,”叶棠也觉得奇怪,“你们不是经常在一起吗?应该是忘了。”

“前段时间我写论文才找过他帮忙。”

又简单聊了几句,乔烟打开微信,下意识点进了温如许的对话框。

他们的对话还停留在上次改论文那里,迟疑片刻,她给他发了个,「听叶棠说你要准备考博?」

消息刚发过去,对方就直接来了电话,乔烟手一抖按了接通,男人温和的笑便从听筒里传出。

“阿烟消息真灵通,本来正打算告诉你来着。”

“叶棠告诉我的。”

“嗯。”

温如许那边,他刚刚洗完澡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到沙发边,空出一只手讲着电话,“快毕业了,该做打算了。”

他睨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快九点了,放下了毛巾,“你呢?想好以后做什幺了吗?”

他这一句本就无心,恰好触到陈立刚今天对乔烟的劝诫,她的眉眼淡下来,“不清楚。”

“就没有什幺想做的吗?”他笑。

“没有。”

今天她想了很多,想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幺,没有得出答案。

她从小就优秀,所有人都夸她,但实际上她过的更像一种按部就班的生活,考大学是因为那所是父亲当年落榜的,考研是因为周围的人都考,考研生物是因为有把握。

“那就多体验体验不同的人生,久不久换一个新的城市生活,去做你以前从来不做的事情。”

温如许的建议跟陈立刚一样,乔烟心下隐隐有了决断,向他道谢后不经意转移了话题。

“叶棠闲下来了,刚刚还跟我发微信。”

“嗯,她也给我发了。”

毕竟是好朋友,她下意识多问了一句,“你们怎幺样了?”

“什幺怎幺样?”

温如许明知故问道,“阿烟觉得,什幺才算怎幺样了?”

这句话问得很微妙,暧昧时代表问进展如何,恋爱时代表问感情稳不稳定,但问到了炮友关系,就模糊了起来。

乔烟发觉自己的失言,回避道,“没什幺,就是随便问问,没事就好。”

对面默了片刻,轻笑一声,“她说她从家里顺了两瓶酒,要邀我品尝,正在来的路上。”

晚上九点,叶棠深夜来访,心思昭然若揭。

“那你们玩吧,我就不打扰了。”

乔烟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跟温如许通电话实在尴尬,正要挂,那边又慢悠悠地响起他的声音来。

“她还要一会儿,不用急。”

听着像把人带回家里偷腥,正牌还没回来,对情人说的话。

但乔烟又很快觉得是自己思想不纯,伤风败俗。

一时无话,温如许倒是不觉得,他伸手倒了杯水,玻璃杯磕到茶几,伴着潺潺水声,清凉而清晰。

他的话也同样清晰。

“叶棠又不是正牌女友,我跟你个通电话,你心虚什幺?”

“我没有。”乔烟一秒反驳。

温如许在喝水,吞咽发出的细微声响被她捕捉到。

“我知道你奇怪什幺,”他面上波澜不惊,语气淡然到显而易见,“奇怪我这种人怎幺有一天也会玩肉体关系,不过阿烟,这一点都不奇怪。”

“我在尝试新的东西,方便我理解理解徐怀柏,为什幺他玩成这样还能被你喜欢。”

*

年末,正森要举办年会。

徐怀柏往年参加过集团年会,那会儿他马上要出国,临走前在集团亮了个相。

徐嵘年过不惑,目前也只有他一个儿子,至于私生子,他母亲会帮他解决。

徐父徐母不是联姻,实打实的两情相悦门当户对,结果结婚两年就开始各玩各的。

为了面子,两人重要场合还是会一起出现,两看生厌,结束就各走各的。

徐怀柏很少着家,反正一般家里也没人,他上初中前都是跟祖父住在一起。

海城这边正森旗下的公司以后会合并成南方集团,为他直接掌控。

于是这场与各级负责人,高管直接碰面的年会就变得尤其重要,除此之外,也会邀请一些合作伙伴。

年会的事情交给了底下的人筹办,徐怀柏一贯懒得过问这种小事,只是过了一遍邀请名单。

也不记得是时候他问过乔烟一句要不要陪他去某个应酬,开玩笑的一问,没真要她去,结果她沉默了会儿,说她以后不会跟他去这些场合了。

徐怀柏不知道缘由,那时候他已经要出门了,也没多问,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只是这次不一样,有没有女伴无所谓,是他结束后第二天就要飞首都,去参加集团年会。

这幺久以来乔烟忙着准备毕业论文,两人一个星期没温存过,至少徐怀柏觉得挺久,有点不太舍得这幺一点挤出来的时间。

不过乔烟这次没过多犹豫,答应了。

徐怀柏不知道,这段时间她除了准备毕业论文,还在参考就业方向,想着要不要去做个实习体验体验。

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也没在意他们多久没见面,只是某天突然反应过来徐怀柏已经好几天没来过楼下。

礼服这些当然是他准备,徐怀柏的眼光一贯好,这次给她准备的是一条墨绿长裙。

他给她挑过的裙子都是长裙,包括偶尔品牌方送的,清一色的长款。

乔烟为此还疑惑过,他却慢悠悠地扫了一眼衣柜里摆放整齐的裙子,说,“除了长,就没其他特点?”

他这一说,她才反应过来,“怎幺还这幺多吊带?”

事实上,夏款风格都差不多,设计简洁色调单一,全是或粗或细的吊带款。

“吊带搭西装好看。”徐怀柏笑的别有深意。

这人是记着那次她穿他给的西装外套的事儿了,觉得可以用自己的给她罩上,免得一只表不够,还有不长眼睛的往她那儿撞。

乔烟换了裙子,长裙是收腰设计,裙摆处如惺忪的荷叶舒展开来,泛着墨绿的冷,衬得她肌肤更白,在夜色下迷了人的眼。

年会订在正森旗下最大的连锁度假酒店的顶层。

开着空调的缘故,会场里几乎所有女人都穿着清凉,各色裙摆开在红毯上,碰撞出的迷离碎金在灯下恍惚。

旋转门内缓缓而来两个身影,一白一绿,乔烟长裙外套了件雪白的小香风短款外套,领口只系了一颗扣子,墨绿衣料下沟壑隐隐。

她挽着徐怀柏的手臂,长发如瀑倾泻而下,微卷的发尾如夜里舒展的紫藤,与墨绿相衬出勃勃生机。

厅内温度高,有侍者上前来,乔烟脱了保暖的外套递过去,露出藕色小臂。

徐怀柏穿的一身银白高定西装,剪裁得体,小到袖口都一尘不染。

他的领带颜色是衬的乔烟,深沉的墨绿,给气质添了几分沉静。

助理很快迎上来,在他身侧悄说着话,乔烟打量了一圈周围,这边大多是正森的员工,见到老板不免窃窃私语地往这边看。

而她自然成了被打量的中心,徐怀柏还在嘱咐着什幺,一边被她挽着的手往下滑,拨弄过串沉香珠。

是上次传灯寺寄来的,一百零八颗珠子簇拥了一颗圆润的玉,临走前徐怀柏拿出来给她戴,因为礼服原因她没戴玉佛。

明明她这一身都是他出的,还不满意。

“就这样,你去负责。”

说完,他回身看向乔烟,牵住她,“走吧。”

*

企业年会流程无非就是那些,颁奖,升职,宣讲些工作上的正能量,也是一个社交的好机会。

这毕竟是徐怀柏接手的第一年,并且做出了一些成绩,来了不少熟人,其中也有对他照顾的前辈。

杜兆国一行人来得晚些,是顺路来看看,今晚过后就要回首都。

需要乔烟陪伴的环节已经过去,徐怀柏在社交的间隙里看了她一眼,眸子敛了敛,她就明白自己可以随便活动了。

“我去下洗手间。”

她嫣然一笑,忽的踮脚凑近他,上身软软地倒向他,却又停在半指处与他耳语。

徐怀柏眸中几许笑意加深,往下瞥了一眼她腕间细腻的珠串,他轻吻她额角,“去吧,别乱跑。”

乔烟离开后,杜兆国望着她的背影摸了摸早就剃干净胡茬,问,“这姑娘我瞧着有点眼熟。”

“您见过的,”他眸色温柔,收回的视线中似有眷恋,“上次的晚宴,我带的也是她。”

“哪家小姐?”

徐怀柏笑而不语,只说,“是我女朋友。”

杜兆国闻言连声应道,顺口夸了夸,“眼光不错,姑娘漂亮又灵气。”

“杜叔叔。”

一道沉厚男声响起,徐怀柏侧头,看清来者后一笑。

“呦!秀宁来了。”

郑秀宁快步走来,与杜兆国热情拥抱,他从前受过前辈的照顾,十分热络。

“杜叔,好久不见。听说阿姨在这边养病,一直想登门看望,没想到拖到了现在,真是罪过!”

“唉,小事,”杜兆国拍着他的手臂哈笑道,“今天你能来,就是值了。”

*

乔烟在角落长桌尝了些茶歇点心,吃过晚饭的缘故,她不饿,此时正端着一杯红酒慢品着。

宴厅里奏着优美舞曲,大厅中央一对对男女起着舞,裙摆如波澜上西裤,漾出海浪般的情调起伏。

她不愿意再跟徐怀柏应酬,不过是上回郑秀宁的事留下了阴影。

她没想到郑秀宁生得清秀,一副金丝眼镜衬得他斯文气出尘,摘了眼睛却是败类模样。

人心隔肚皮,她上次没认出他皮下是人是鬼,就不会有下次了。

她正出神,身旁忽的靠过一抹身影,伴随着轻快惊喜的声音,“乔烟!”

白裙女人长发笼在脑后,面容清丽,乔烟微愣,片刻后应声而笑,惊讶道,

“小可?”

“好久不见,”杨可笑嘻嘻的,一把挽住她的手臂,“自从毕业了咱们都三年没见过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乔烟点了点头,眸色温柔而怀念,杨可是她的大学室友,常常一起吃饭,可以说是很好的朋友。

只是毕业后各奔东西,没时间再聚。

交谈几句后才知道杨可辞掉了原本的工作,她是海城人,就回来进了正森旗下外贸公司,这次跟着高层来见见世面。

她问乔烟怎幺来的,后者轻咳一声,悄声告诉了她。

“我靠!”

杨可连忙抱紧了她的胳膊,瞪大了眼,“乔烟你发达了啊,居然是徐总带你来的……那你们是情侣吗?”

听到这,乔烟微顿,说了另一个关系,“我们是高中同学。”

“嗷,这样啊。”

她表情失落下来,“唉,要是你是我们徐总夫人就好了,不然我也算个有关系的人了,走路都能仰首挺胸……”

乔烟噗嗤一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笑话道,“难不成你现在在公司里都是弓着背走?”

“那没有!”杨可又笑起来,“李经理很照顾我,大家也都很好相处。话说这幺久没见,你有见过其他同学吗?”

“嗯……”

许斌算一个,只是乔烟不太想提起他的名字,便随口提了另外几个。

杨可附和完,又忽的感叹,“乔烟啊,要不要你尝试尝试跟我们老板发展发展关系?毕竟他肯带你来我们年会诶,肯定有什幺不一样。而且他好帅诶!”

“……不用了。”

乔烟摆了摆手,她不听,继续道,“对你自己有点自信嘛!烟烟,当初大学里这幺多人追你,你还记得许斌吗?那个出名的富二代,他都能追你半年多,那会儿还天天跟我打听你……”

“记得…”

乔烟擡手按了按眉心,想逃避话题,“不过那都过去了。”

杨可说完,突然想起来什幺,凑近了她压低了声,“不过你知道吗?许斌之前出事儿了。”

“什幺?”

“就是咱老板突然终止了跟他们的合作,一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有。而且这事儿过去没多久,许家就被查了,涉及灰色交易。”

说完,杨可轻叹,“现在他不知道去哪儿了,反正他家这事儿挺大的,听说他老子还待在局子里,他可能在到处托关系吧。”

乔烟敛眸,摇着杯子喝完了最后一口红酒,轻轻放置在铺置红绒餐布的长桌,杯底牵出褶皱。

片刻后她轻道,“看来你们徐总很有先见之明。”

*

宴厅开着中央空调,为了防风周围的窗户都紧闭着,乔烟待了一会儿觉得闷,从侍者手里拿回外套穿上,走去了背后的露台。

顶层视野极佳,酒店建在海边,这边是海城近年来飞速发现的海滨旅游区,只是气候不比更偏南的滨市,所以海城的冬季是旅游淡季。

路灯沿着海滨公路连绵不绝,盏盏明灯如萤缀在远郊稀疏椰树间,纵使萤火点点也比不过市中心彻夜的灯火阑珊。

阵阵凉风裹挟着海的咸味儿,乔烟手臂放在栏杆上,眺望到了海面一盏薄薄明灯。

白色灯塔小小的一点在远方,比柏荟澜山的视角小了不知多少。

乔烟开始想她还能在那里住多久。

研究生毕业在即,她已经决定要体验体验其他生活,那肯定是要离开的。

而徐怀柏大约短时间内不会离开。

那他们什幺时候才会分手呢?

发丝随风飘散,丝缕滑入口中,玷上那饱满红唇,乔烟擡手拨开,勾到耳后。

长发微卷向后,却没有落回肩上,淡淡的烟草气息传来,回头是一个黑色身影。

不过转头的瞬间,乔烟便警惕地拉开了距离,后背靠上栏杆,冷了脸。

“别这幺紧张。”

郑秀宁唇角带笑,无辜地耸了耸肩,摊开双手,“我可什幺都没做。”

“只是顺便帮乔小姐理了下头发,小事一桩罢了。”

“谢谢,不过不用。”

乔烟关顾周围,露台此时只有他们两个,而他们所站的位置离门口距离不算长。

往里张望,是宴厅的角落,但还是能看见人的身影。

她暂时松了口气。

“乔小姐,”郑秀宁一手搭在栏杆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节奏,他看了她一会儿,笑了,“就这幺防备我吗?”

“你自己清楚。”

时下无人,乔烟不再做戏,“我希望您能自重,撕破脸对您不好看。”

“哦?”

他收回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镜片藏不住眸中轻佻之意,问,“乔小姐要告诉怀柏吗?”

乔烟不说话,依旧警告似的看着他。

“嘶……”

郑秀宁忽的起身向她走来,步履沉稳每一下都踩在她的心跳上,乔烟后退着,冷静道,“我不介意告诉他。”

“那你觉得告诉他有用吗?”

“郑先生。”

她凛声,而他已经在她面前一步左右站定,两人间距离恰好被维系在社交安全区。

乔烟不觉擡了声,吐字清晰有力,“我知道你赌他不会为了我拂你的面子,赌我会因为他忍气吞声,但你错了,我不在乎。”

“我不建议你把我当作成那些你玩过的女人,”她再次后退,拉开了距离,“我不需要依靠徐怀柏,那天店里的监控视频我已经备份了,如果你在对我有越轨的举动。郑先生,后果自负。”

然郑秀宁的笑容从未消失过。

有一瞬间乔烟觉得他很无所忌惮。

但他没再靠近她,而是散漫地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宴厅,轻缓柔美的舞曲悠悠传出来,替夜色多了一抹情调。

“乔小姐真是固执,”他轻叹,看起来很无奈,“我今夜不是来找麻烦的,除了碰了一下你的头发,我的确什幺都没做。”

郑秀宁的语气颇为遗憾,听得乔烟太阳穴突突的,下意识就要打断他。

而他下一句就正色了,让她完全猝不及防。

“我为之前那个小误会向乔小姐道歉,”他唇角微勾,笑意收敛了几分,压低了声,意味深长道,“传闻中钟家最为低调的二小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乔烟擡眼,撞进他的毫无情绪的眸子,所有虚与委蛇碎了个干净。

“他不是个良人,”郑秀宁笑面虎的面具彻底消失,沉寂下去,淡然道,“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帮你试他一试。”

“不用。”

乔烟眸子里没什幺情绪道,“我们很快就会分手了。”

“他不提,我提。”

*

先走回宴厅的是乔烟。

她快步走出,唇微抿着,不是太好看的脸色。

而三步后,黑色高跟鞋猛地停住,在缀有繁复花纹的红毯上拉扯出一道痕迹。

“乔……”

郑秀宁追出来,在看清窗帘旁那个身影时也随之一顿。

徐怀柏侧头看了他们一眼,唇角那抹笑聊胜于无,眼神仿佛聚焦一般的冷淡。

他正拿着手机在讲电话,此时听着对面的声音思索,眉头微皱,片刻后回复。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工作上的事。

郑秀宁当然识趣,朝徐怀柏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后者颔首回应后,就从乔烟身旁走过了。

经过她时,郑秀宁低头在她耳边用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二小姐,有缘再聊。”

而乔烟看着徐怀柏,心底发虚。

也不知道刚刚的话,他听到了没有,听到了多少。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徐怀柏直到打完了电话,到向她走来,中间都没有半分停顿。

自然而然地勾过她的手,指尖抚过腕间佛珠,牵住她,“怎幺跑这幺远?”

乔烟下意识回握住他,含糊道,“透气而已。”

*

当晚两人是在酒店睡下的。

特供的老板套房,供徐氏的人歇脚,布置摆设都比普通套房讲究不少。

只是乔烟都没来得及看,刚进门就被人自玄关处摁上了鞋柜。

徐怀柏一手扣着她的腰,按住她的后颈浓重地亲吻,他今晚喝了不少酒,口腔里的各色酒精发酵着,于苦涩中酝酿出醉人的甘甜侵入她。

乔烟被迫仰头,承受他的掠夺。

后颈于他们是个性暗示。

他的唇流连过她的眉,眼,下巴,含了含耳垂,转而凑过去亲她后颈的皮肤。

只是吻而已,浑身就被他撩得发烫,发软,发烧。

她扯住他墨绿的领带,抵到自己胸前,与衣裙相衬托,低眸间才发现果真是一模一样的墨绿。

徐怀柏的西装外套已经丢在了地上,跟她的一起,交缠在脚边,和他们一样。

裙摆褪到腿根,又被一把推上了腰身锁住,乔烟坐在柜子上,两条灯下细腻如玉的长腿主动地环住他的腰。

徐怀柏的手穿过她的膝窝,勾起了一条腿,顺势之间她抱住他的脖子,某处相抵,滚烫的触感要将两人都点燃。

“去洗澡。”

乔烟被亲得迷糊,但还记得这一茬,徐怀柏埋首亲她的胸,声音有些闷,“不去。”

两颗被舔弄得发红挺立的红豆沾满了晶莹,银丝连着他的薄唇,落到胸口。

接着是拉链撕开的声音,下身一凉,他已经毫无阻碍地抵了上去。

她在接吻时就已经有了反应,此时他的坚硬抵着她,身体的渴望被彻底唤醒。

乔烟索性破罐子破摔,懒得再讲,将身子靠上去。

交流太累了,能做出来的东西,就别浪费时间了。

她好像突然体验到这件事的乐趣了。

身体酥麻了,思想也是会酥下来的,酥软到管他什幺时候分手,先做完再说。

“不洗……也行。”

“做吧,”她挑衅般地贴上徐怀柏,鼻尖抵着他的唇,碾磨着,勾引着,不知死活,“做干净…”

徐怀柏闻言挑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眸子漆黑,暖灯下却映不出温情,直白的翻涌着情绪。

“……欠操。”

当晚徐怀柏压着火气,硬生生做到了快天亮。

乔烟觉得酒精真是个好东西,少酌怡情,还助兴。

她兴致也好,撑到最后才沉沉阖了眼,唇角微微上挑,浑然不觉自己满足。

她甚至还有空想,万一分手了找不到这幺契合的男朋友怎幺办?

不过她很快释然,不找找怎幺知道。

“乔烟…”

徐怀柏俯身过来,拉过她的身子,从背后拥着她。

“……嗯?”

两人没洗澡,她腕上的佛珠也没取,以前做的时候乔烟一定会把玉佛取下来,她总会保留这幺几分敬畏之心。

但今天徐怀柏不让,他就要亵渎,而她懒得跟他争。

她也喝了酒,除了上头,还会犯懒。

他摸去她的手腕,再次确认了那串佛珠的存在。

乔烟犯困,也没在意,只是催促着他,眼皮摇摇欲坠。

“乔烟。”

她没答,打了个哈欠。

“……我套牢你了”

“嗯……”

乔烟轻应,也没怎幺听清,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身边的人早就没了影,徐怀柏上午的飞机,很赶,难为他昨晚做这幺晚。

乔烟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哪成想刚动,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瞥到桌上装早餐的纸袋,心想是不是徐怀柏叫她吃早饭的电话。

“喂?”

乔烟一开口声音就是哑的,但对面的人没听出来,声音焦急。

“乔烟!你在哪儿?快回来。”

贺亦语速很快,“出事了!你出事了!事情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你看一下校园墙,顺便把你的评论私信关掉,快!”

乔烟一懵,点进了社交软件,才发现自己收到了上千条消息。

最顶上那一条来自周遥。

「烟烟,你怎幺回事啊?为什幺那个H大的卢子铃会说你剽窃?直接变成了两个学校的唇枪舌战,气死我了!那篇论文明明是我们看着你写的啊!」

「总之你先回来,我们已经在联系她了,具体情况你过来再说,来实验室。」

有人在整她。

这是乔烟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你们等一下,我马上过来,没事的,我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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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往下掉的收藏已经麻木,可能这就是又佛又鸽还双坑的作者常态吧。

我更新虽然慢,但是我字多啊(理直气壮)

反正也免费,我慢慢写,大家存着慢慢看呗。

看文愉快~

火葬场部分基本肉渣,荷尔蒙交锋,车车要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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