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不知道自己为什幺觉得应该来这里。
她已经在楼下很久了,但其实她原本并没有打算上去。这里有一个木制的长凳,如果她没有非要转过身面对着那些和孩子们一起嘎吱嘎吱的生锈健身器材,就可以擡头看一会儿林麦家的窗户。已经过了零点了,灯还亮着。
林白在等,可是她不想让自己等。等是期待,她没有期待,她是笃定的,不然她也不会来。林白是想第一时间让自己体会到笃定带来的第三次快感。第一次是她想象到,如果再让林麦和叶轮单独相处,她们会进行一场很像交接仪式的严肃对话,这很有意思,她笃定,这会是林麦和叶轮之间唯一一次明面上的严肃。第二次,是她短暂地回忆了一下叶轮说过曾经很想和林麦做爱,而她马上又确定了这件事不会真的发生。第三次是用亲自验证这种手段把自己的笃定钉死在她与叶轮的关系里。
林白的状态看起来很松弛,她荡着腿,用脚尖一下一下敲击那个刷了绿漆的铁护栏。等叶轮出来看到她,一边惊讶一边点烟问她为什幺来了的时候,她就可以笑一笑,然后把腿摆过来,站起来走过去抱一下,再带叶轮回家。
可是已经一点了,她的双手撑着凳子,她只知道凳子很凉,但不知道什幺叫刺骨。如果现在收到叶轮的消息,她会立刻回家睡觉,等明天早上叶轮买好早餐叫她起床。
叶轮没有发。所以林白已经能猜到发生了什幺,她觉得叶轮明天带早餐回家找她的时候一定会告诉她。但是叶轮并没有打算用这种理直气壮的真实来恶心她。叶轮想好了要隐瞒的。
林白真的赌错了。她不是砝码压错了地方,是设错了赌局,不该开始。但是只有她敢承认这一切早就开始了。叶轮的隐秘会爆发成光明正大,而林麦的鬼祟永远能压抑到消失干净,她本来一直是这幺想的,但现在她明白了以往的那些欲望其实并不是她们最想要掩盖的。
她想要掀开这一切,这是林白的解决和救济。但是她眼中的清楚明白,在林麦心里是最不堪的混乱。林白永远能捕捉到林麦的欲念并且满足它,而林麦很想逃开,就是因为林白能准确的剔除她欲念里的所有遮掩,明明遮掩也是她的欲念啊。
可能要结束了,林白并不在意怎幺结束,她只想要停下来。无论林白在打开这扇门之后做什幺,这一切都可以停下来。但是停下来了之后呢?这对林白来说是最危险的情境,所有人都挤压在忏悔和内疚里。人怎幺可能会真心觉得自己是错的呢?这太危险了,这是毁灭。她必须要把三个人抛向空中再重重砸下来,失重是她们内疚的开始,而撞击是内疚的结束。这可能就是林麦和叶轮经常讨论的那种毁灭吧,但是对林白来说,分明就是重启。
她没想到这幺快姐姐就在自己的新家铺满了地毯,林麦很讨厌脚步声。而林白现在开始讨厌地毯了。她已经进门了,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从楼门口走到上楼的那两分钟里想象的那些画面,实现不了了。用脚步声让她们惊恐,反应几秒之后她们就会开始慌乱地找衣服浴巾和被子妄图捂住自己的羞耻。
她只是站着听,她离亮着微弱灯光的卧室只有三步的距离,她感受不到那种由于应激反应而心肌缺氧所导致的心痛,所以她的失去了一个捕捉自己情绪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与自己的心跳声相比,林麦和叶轮起起伏伏搅在一起的呻吟,很乱。林白应该出声制止,因为她现在无论说什幺无论什幺语气,都是合适的。
她的眼神扣住昏暗灯光里两个赤裸的扭动着的身体,又突然觉得喝止她们就只能直接把她们拍向地面。悬浮,失重,撞击,她一个环节也不能少。
林白在打开客厅的灯之前,以为自己一定会足够冷静的。因为在一切都停下来之后,她必须把自己摘出来,最好能站在一个始作俑者的位置上。但是显然,不行。她和释放过后的林麦目光相撞,这让她想到从今天最开始的那一个设想往后,所有对自己的笃定都是荒诞的,她终于恼怒了。林白一切与时间有关的秩序都只能属于她自己,林麦和叶轮的慌乱遮掩冒犯了她的秩序。
恼怒和愤怒这两种情绪交织混杂但是并不能相互融合,好在林白对于清楚和明白的欲求稳妥地压制了这两种情绪的混战。她还是很清楚自己要做什幺,她还是足够敏锐的,所以能很熟练的从那些用来浸泡俗事的混浊泥潭里捞出一个适用的工具来达成目的。
林白只需要毁掉林麦的秩序和叶轮的坦然,还有她自己的笃定。如果这一幕只能永远困在这个房间里,那幺她们三个人就永远只能缩在内疚和忏悔中从此拥挤的活着。林白一直不觉得社交媒体对自己能有什幺意义,但一直知道这对其他多数人很有意义。这就是她捞到的工具。一张随时可能被不特定的人浏览到的照片,足以把眼前的这一幕和她们三个一起抛向空中,然后开始悬浮。
林白已经开始等待一个足够沉重且稠密的巨大回响,在坠落的过程中刮到她们,并把她们击向地面,而林麦和叶轮还在发生得过于密集的意外和事故中错愕。她们的欲望秩序和坦然被林白的笃定引爆,恐慌的窒息和旖旎的暧昧已然粉碎成硝烟,弥漫,而后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