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业障

心理学家卡尔•荣格说,第一印象不一定真实,却往往最鲜明,最牢固。

不仅是当天晚上,自此以后,家中庭院这颗银杏古树、红衣女人、面无表情的女孩都常常幽灵般徘徊在男孩的噩梦中。

家里新来的女仆刚来没几天就上吊自杀的事被家丁们传的沸沸扬扬。

男孩从无意间听到的小朋友和大人的零碎闲聊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原来,黄师傅本是苗疆药农出身,因家中贫困,年轻时就来城里谋出路。

黄师傅早年间一直在工地上开货车,一次偶然的饭局,在包工头老板的引荐下,他认识了沈恪的爸爸沈世宝。

黄师傅人聪明圆滑会来事,和沈世宝沈老爷很是投脾气,于是就这幺攀上了贵人,成了沈家的专用司机。

大树底下好乘凉,沈老爷开的工资可是比别处高多了,黄师傅偶尔听沈老爷和其他老板商谈,也听到了不少内部投资消息,几年间就赚了小几十万。

黄师傅日子过的滋润,便想着接上一直在老家务农的妻女一起到沈老爷这谋半个差事。

在沈家,沈老爷的原配夫人,男孩和哥哥沈毅的母亲去世的早。沈老爷风流成性惯了,奈何他的岳父位高权重,是崇国的开国功勋,岳父没死,沈老爷便不敢再娶。

所以男孩和哥哥从小是被奶奶,也就是沈家老太太拉扯大的。如今刚成年的哥哥沈毅已参了军,沈恪从小被称作神童,也早就懂事,老太太拂了家中杂事,去了欧洲乡村过起了清闲的田园生活。

几年过去,两个儿子倒还是长的根正苗红,可身边没个女人看管,沈老爷子私底下却是玩的愈发过分。

这黄师傅的妻女刚接到沈家没几天,他美貌的苗族妻子便被风流成性的沈老爷看上了。

黄师傅和沈老爷二人可是在外面狼狈为奸惯了,他帮着沈老爷选美嫖娼找乐子也不是一次两次,妻子看上去又是个贤良无知大字不识一个的笨女人,圆滑的黄司机便主动将妻子献上,没成想,遭到妻子的抵死抵抗。

家里人唏嘘不已,纷纷说这老爷造孽不是头一回了。

只是几天后的深夜,沈恪在后花园观察昙花的生长时,亲眼看到黄师傅和他爸也来了,黄师傅兢兢战给他爸跪下了:

“老爷,求求您放过我,这事真的跟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您就给我一万个胆也没胆量做啊,我是真的没想到我家婆娘平日看着蠢笨,还能有这心机!看在她已经死了,不会再说话的份上,您就大人有大量,饶小的一命吧。至于她的女儿烟婉…虽然她才五岁,什幺都不懂,但我会把她处理掉的。”

“……我倒是也知道你向来忠心,和此事无关。不过,祸患到底是你引出来的,你若能处理好,我还能再向上面几位大爷说个情保住你。但前提是,这做事情,一定得往干净里做,懂吗?”穿着中式马褂,梳着大背头,镶着金牙,手里摩挲着玉玩的沈世宝脸皮子挤到了一处,在惨淡的月光下,看上去有几分扭曲阴森。

“懂,当然懂!您放心老爷,小的一定把事情办妥当!”

当时小小年纪的沈恪沉迷自然科学,对人情世故家中琐事一窍不通,所以他不太理解,明明是他爸的错,这位黄叔叔应该生爸爸的气才对,为什幺还要跪地求饶?

但大人们奇怪的话他听多了,觉得他们好生无趣,倒也没在意此事。

就这样,日子渐渐恢复了平静。

只不过,一个月后,那个苗疆小女孩仍然不谙世事似的,每天在后花园无忧无虑地捉蝴蝶,捕虫子。

可这位黄师傅,却突然因为醉驾出了车祸,被大卡车碾死了。

*

更没料想到的是,黄师傅之死,只是一个开端。

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接二连三的,不仅是家丁,沈家旁支也开始有人离奇死亡。

这些人,生前无一例外还都是黄师傅的酒肉朋友。

事情太过反常,惊动了警察,他们将沈家众人好一番盘问,特别是那个苗族小姑娘,恨不得问将她翻问个底朝天,可小姑娘每次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有的死者甚至生前跟她没说过一句话,所以调查了一通最后也没调查出个一二三来。

警察只能得出结论,沈老爷的副手,早就有高血压糖尿病等基础病了,又不洁身自好,反而成日跟着沈老爷嫖娼纵欲,故而落得个突发心脏病猝死;而沈恪那个表叔二世祖,早就有老婆有孩子,平时看上去老实巴交,但谁知他私底下搞男同性恋搞的厉害,不幸患上了艾滋病,故而没挺过一次流感。

尽管他们死的时间凑巧,可的确和黄师傅死因一样,纯属意外而已。

找不到原因,那些沈家上了年纪的老人便开始迷信起来,一些事情越传越离奇,越传越诡异。

他们说,定是那苗疆女人凶死,化作了厉鬼来索命了。

还有不少沈家家丁说他们在凌晨时亲耳听到女人在哭泣,亲眼看到后花园里有红衣女鬼在飘。

崇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从古至今文明从未中断过的历史大国,他们的历史记录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完整。

在《世界通史》中,隔壁印地国的历史只有10页,可崇国历史文献却多达500多页。

而这些历史中有2/3,都是各种各样的巫术神史。

用神明恫吓民众,也向来是崇国领导人用以统治手段。

尽管崇国近代曾经经历过革命,推翻了长达三千余年的封建统治,但老一辈人由于从小受了故国文化熏陶,仍多半崇信鬼神。

但沈老爷一开始却是块硬石头,从不信鬼神。

他出生时正值内战,三岁随资本家父母南下逃亡海外途中,不幸被人贩子拐带进了山西农村,给刁民做了十八年儿子,直到建国后才才被沈家老太太托人找回。

他不像那个比他快小了二十岁弟弟沈公明,从小得了父母庇佑,锦衣玉食中长大,生得一副稳重斯文的性子,反而是乡野之间摸爬滚打惯了,为人八面玲珑,滑头滑脑,生意场上游刃有余外倒也涎皮涎脸,色胆包天。

沈老爷多次呵斥下人禁止造谣,甚至专门从T大请了留洋归来的心理学教授来庄园给家丁科普科学,破除迷信。

可嘴上说着不信,沈老爷自己确实也整日的失眠做着噩梦。

直到有一天,他亲眼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眼角流血的红衣女鬼,张着血盆大口,皮肤浑身溃烂青紫,敲碎了厕所的镜子,想要爬出来抓他。

沈老爷这糟可是给吓破了胆,自此,他也好不起来了。

他开始求神拜佛,请来一波又一波的道士和尚来做法事。

“鬼来自西南瘴地,戾气太重,需当地法力高强的大巫师收,老衲无能为力。”某个癞头大师和尚信誓旦旦道。

终于,沈老爷专门从请云南苗疆请来一位村落间方圆百里德高望重的大巫师来驱鬼。

那老巫师来的时候阵仗可是相当的大。

他令沈家人插五色旗三百余面,列成四门二街,在沈家庄园方圆五里东南西北四个角上皆挂三清神像。

老巫师则在寅时黄昏出现,冠妙善冠,衣赭衣,左手执剑,右手执角而吹,门口空地烧香焚纸若干,举小火熏堂屋,念招魂辞,其左右门徒则跟在其后燃烛烧香。

角声鸣鸣,跳舞迎神,举旗穿庭,做法看上去很像回事。

好一番阵势后,他们终于熏出来一只毒蜈蚣,便仿若发现天大秘密似的,追踪其踪迹,证实竟是那苗族小姑娘所养宠物。

老巫师大惊失色,如临大敌,煞有介事道这可是千年的蜈蚣精,而这小女孩正是他们苗疆本土传说中某个法力极高强的“草鬼婆”——   “𫊸”的转世,但凡被“𫊸”附身的女童皆精通黑巫蛊术,害人无数。故而他们白巫师从祖师爷辈起就世世代代立志要将“𫊸”捉出来铲除。

她的阿妈之所以会变成厉鬼,出来祸害了沈家人三条人命,正是这女孩下咒招之。

他强烈建议沈老爷按他们苗族本地习俗,将女孩在阳光下暴晒三天三夜,定能根除业障。

沈世宝被诓的一愣一愣的,对老巫师所言深信不疑,立刻就要实施,谁知,家中女仆竟一齐出面阻拦:

“老爷,您还劝我们不要封建迷信,你自己倒搞起来了!小闺女才五岁,能懂什幺呢!她只是童心,逮着虫子玩。大山里长大的,谁小时候不爱养蜂子养虫子,难道俺们都是草鬼婆不成?”

“都是家里的男仆在说自己遇见鬼了!我们几个女的怎幺从一次都没见着呢?我看明明是他们做了什幺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心里心虚!”

“老爷,你这可是要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呐,别说小孩子了,成人不吃不喝都顶不住三天!”

“这孩子没了爸妈已经够可怜了,您怎幺还狠心这样对一个无辜孩子?造孽啊!”

平日里,这苗族小姑娘竟不像男孩想像中的那样冷漠阴沉,反而一副天真活泼的模样,到了沈家没三个月,就受到举家仆人,尤其是女仆人的喜爱。男孩时常看见她时常帮着她们干活,为她们排忧解难,逗得她们哈哈大笑。

女仆人们都对这个聪明伶俐的小朋友赞不绝口,她一出了事情,她们也都纷纷出面护着她。

众人争执不下,动静越闹越大,终于惊动了远在欧洲乡下过着恬静田园生活的老太太。

一趟跨洋飞机,德隆望尊的老夫人亲自回了沈家莅临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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