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

*

《破茧》杀青宴按理说用不着乔烟参加,到她是新官上任,导演亲自来请,要探一探她。

场子选在首都一家私房菜馆私密性极佳,环境清净,就是离盛杉娱乐有点远。

乔烟去的时候迟到了,只有导演手边一个位置,跟阮婧隔了一个。

后者朝她微微一笑,本来没人注意,但乔烟目不斜视地在阮婧身边停下,朝她身边的裴娜笑笑,“可以交换一下座位吗?”

裴娜是这部剧的女二,也是小演员,闻言有点慌忙地起身让位,“您好,您坐。杯子我用过了,我给您拿新的来。”

“让余助拿去吧,你是功臣,去坐。”

不需要什幺话语,只要在阮婧身边一坐,就能表明她的立场。

乔烟说着,接过余青青递过的一杯水,抿唇喝了一口,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口红印,席间没有看过导演一眼。

余青青是她新找的助理,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做事比较算靠得住。

她挑眉,朝一座人示意,“这幺紧张做什幺?饭菜都凉了,快吃吧。”

传闻钟家二小姐虽不是直系,但地位比那几位少爷还高,钟老爷子喜欢清净,老宅一般只让二小姐三小姐住。

二小姐不姓钟,但是钟家最低调的小辈,在其他城市长大,现在回来了,倒让不少人跃跃欲试地观望。

如果说三小姐跟星辉对着干捧阮婧是因为钱多,那二小姐就不一样了,是实打实地支持。

“都在等二小姐呢,怎幺敢先动筷?”

导演姓张,小有名气,却是个妥妥的势利眼,对阮婧不满一直迫于压力忍着,也少不了明里暗里的绊子。

“那我现在来了,动筷吧。”乔烟说。

阮婧回眸,两人相视一笑,眼底尽是默契。

饭桌上嘛,再严肃也严肃不到哪去,有付子枫的疏通活络,很快气氛活跃开来。

他是个很健谈的人,没有攻击性的长相让他蒙了一层含蓄的外衣,席间乔烟擡眸,总能跟他对上视线。

想榜老板嘛,她理解,也懒得管。

只是在几轮小酒后,脸不红心不跳地发问,“今儿这餐是张导请吧?破费了。”

张导演微愣,这私房菜馆的一顿可不便宜,并且杀青宴按理说是上面给报销,但乔烟这话一说,他只能硬着头皮道,“二小姐这幺客气,今天这一顿能买您高兴,值。”

“哦?看来这点小钱在张导这儿的确不怎幺样呢。”

乔烟话里有话,弯唇一笑,压根就不想遮掩。

“那今儿正好,我上回对剧组的开支有些疑问,刚让张总助打了报表,张导等会儿好好看看?”

后者脸色一青,“……当然。”

*

“能让二小姐亲自出马,果真是场鸿门宴啊。”

院子里,阮婧倚着红漆大柱,指尖点了支烟,明明灭灭,笼着她依旧美丽的面容。

如今,这面容里多了些只剩躯壳的味道。

乔烟笑笑,上任以来,为了通勤方便她每天的穿衣都以简单舒适为主,淡妆配着偏豆沙色的口红,衬得整个人沉静而温柔。

其实不用阮婧说,她自己就能猜到,星辉娱乐是谢家的产业,如今咬着她不放,还能是谁的意思。

“我跟小屁孩掰了。”阮婧说。

乔烟听到这个称呼,挑了挑眉,阮婧比谢醒大了足足五岁,倒也正常。

“我好像没跟你说过,一开始我跟的不是谢醒,”阮婧吸了口烟,淡淡道,“我跟的他爹。”

乔烟转头看她。

“小屁孩一开始不喜欢我,结果后来我被他妈打了一顿狠的,他同情心泛滥,收留了我。”

“他妈可彪悍了,最常做的就是指着他的鼻子骂,我就比较温和了,所以他喜欢我不奇怪,一开始我还把他当儿子养。”

“结果……小屁孩比他老爹好那幺多,一点也不把我当外人。”

阮婧苦笑一声,指尖烟灰随着抖动落下,消散在风里。

年已经过完了,寒风依旧凛冽,连着人的愁思一同刮走,留下刀子似的清醒。

“后来他老爹知道了。”

乔烟平静陈述,那几个略显不尊重的字眼似乎也变得不那幺滑稽,阮婧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笑开了,“嗯,是。”

所以恼羞成怒给谢醒关禁闭,并且要封杀她。

“他什幺意思?”

“他不肯散。”

乔烟了然,问,“那你呢?”

“我?”

阮婧还是笑着,可那笑分明不比萧瑟的风好多少,她调笑似的说,“老牛吃嫩草占了小屁孩这幺久的便宜,哪能再不要脸下去。”

*

阮婧还有一个通告要拍,吃了饭跟乔烟聊完就走了。

本来以她现在的架势不会有什幺工作的,但钟凛不仅给了她《破茧》,顺带让她签了个约。

很短,一年,阮婧可以随时反悔。

临走前她还在开玩笑说欠了钟家太多。

乔烟说让她努力赚钱来还。

阮婧一走,乔烟也呆不下去了,打算直接走人。

但不知道是首都圈子太小还是她人缘太好,转角的功夫又遇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二小姐。”

郑秀宁笑得滴水不漏,拦住了她的去路,面对她不悦的眼神好脾气道,“二小姐要回去了?我送你。”

“不用,我有司机。”

“刚过完年也不给人家多休息两天。”

“郑秀宁先生,”乔烟没了耐性,“我直说了,我并不想跟你待在一起。”

郑秀宁闻言微微诧异,接着是哈哈大笑,“二小姐这一趟来得值,果然天生属于这座城市的。”

“我并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话音刚落,旁边包厢门被打开,里面走出一个颀长身影,两人同时看过去。

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解着袖口,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擡眸眼神滑过他们,再次低头专注。

他皮肤很白,喝了酒脸上泛红,长相端正好看。

“你怎幺出来了?”郑秀宁问完,继而便朝乔烟一笑,“正好,这位是景翼科技的CEO,江森,刚听说二小姐要投资他们底下的VR项目,这不,人就在这儿了。”

这个项目是跟公立中小学合作,研发并投入使用上兴趣课,利用VR技术激发学生学习兴趣。

而郑秀宁正是那个牵线搭桥的人,他人脉广,做好这些不在话下。

江森闻言正视了乔烟,半响伸出手,“幸会。”

乔烟回握,“幸会。”

她的确对这个项目感兴趣,也已经安排了下周去景翼科技的行程,这是块香饽饽,不少人跃跃欲试,在这里碰见对方CEO的确有所帮助。

如今郑秀宁又有意牵线搭桥,那基本就稳了,只是乔烟还是看他不爽。

三人就这再简单交流了几句,他们出来也是在为了这事跟学校方应酬,江森有些醉,眼神飘忽不定的,落在乔烟身上,若有若无的。

“那就先到这里吧,”郑秀宁道,回头朝包厢点头示意,“那边还在等,二小姐,不送了,下周预约当面谈。”

“好。”

临走,乔烟再次跟江森对视,这人的确醉的不轻,在原地愣了几秒才回头。

“二小姐。”

余青青在角落等了许久,也看了许久,见他们散了才主动上来,“二小姐要回哪儿?”

“回京泽。”

乔烟今天一身酒气,不好回老宅打扰,听得一顿数落,还不如去城区公寓里将就。

京泽小区是有名的高档公寓,离公司方便,她一上任就买了那儿的房子,平常可以住。

乔烟开的是老宅车库里的一辆白色卡宴,车是余青青开的,缓缓驶入小区刷脸进去,她才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

“下周,江森的预约提前一下。”

“好的。”

说完,余青青又很有职业道德地多嘴了一句,“江森不是本地人,早些年北漂来的,有个跟了他五年多的女朋友。”

说完往后视镜看一眼,乔烟闭着眼假寐,仰头靠在皮质座椅上,微皱的眉头透露着疲惫。

她便闭了嘴,一路稳稳地倒车进了车库。

而乔烟再次睁开眼,从包里摸出了一支白色钢笔,无意识地拿在手心里把玩。

*

海城,醉生酒吧。

吧台角落,男人穿着简单的低领毛衣西装裤,手里斟着一杯长岛冰茶。

“什幺时候你也喝这个了?你不是嫌它俗吗?”

骆燃把一杯马提尼推过去,点了点下巴,“我请你。”

“果然很一般。”

评价完,徐怀柏接过马提尼,没急着喝,拿在手里轻轻摇晃,骨节分明的手指抓握杯子,蓝紫光线下那只手格外欲。

他嗤笑一声,也不知在笑谁,“才想明白,喝酒哪有什幺俗不俗的,你可以说长岛冰茶俗,可俗到人尽皆知,也是它的本事。”

“你说的这个人尽皆知,怕不是指某个人吧。”

已经三月中旬,正值工作日,醉生里没什幺人,骆燃给徐怀柏调完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那姑娘看着倒挺精明。”

徐怀柏睨他一眼,“也就样子唬人。”

然后跟他碰了一杯,放下后,杯里酒只剩一半,没好气地说,“好骗得要死。”

他这话看着恼怒,骆燃却听出几分无处发泄的委屈来,没理他这茬,“你什幺时候喜欢好骗的了?你不一直秉持着跟高知分子水乳交融能提高智商吗?”

“滚吧你。”

徐怀柏把杯子往吧台一磕,骆燃自然而然接过去满上,他磕完杯子还不满意,补充道,“别拿谢醒的脑子跟我作比较。”

骆燃闻言思索片刻,“他不是被关禁闭了?”

“不然我说他那智商?”

徐怀柏说,“他跟那女明星的事儿他爸知道了,被扣家里了,求着我回去救他呢。”

“那你回吗?”

“回,”骆燃把满上的酒再次推过去,他接,“下个月钟家有宴,老先生七十大寿,得一家子其乐融融地过去。”

他话语间满是讽刺,骆燃不动声色换掉这个话题,问,“那还找她吗?”

徐怀柏不说话了。

“她既然带走了不少行李,那大概率出去了。”

“她老家在哪儿?”骆燃问。

“重城……吧。”

徐怀柏拧眉,其实他对乔烟的家庭背景一点也不了解,他俩高中纯精神恋爱,现在纯肉体恋爱,跟一切现实因素都八竿子打不着。

但他虽然跟她相处多,还住一起,其实真正普通情侣一样待在一起各做各的时间太少,他俩都忙。

不过他还记得有一次乔烟洗澡的时候手机一直响,徐怀柏看了一眼名字,姓钟,后来她在阳台回电话,才听到她叫对方妈。

除此之外,他再没得到半点她家那边的信息。

“我待会让人问问。”

徐怀柏说,骆燃无奈笑笑,说道,“谈个恋爱连对方哪里人都不知道,我都分不清你对她到底上不上心了。”

“我跟她重城认识的,但我不确定她是不是那里人,她没有重城口音。”

至于上不上心,徐怀柏不知道。

分手后他还是一样的忙,工作不会因为他被甩就垂怜他,前些日子开了一个高层,对方带着一众骨干一起走,给他气的不轻,还得压着火解决问题。

真正反应过来,还是他再次回柏荟澜山时,还没踏进门就闻到院子里的花香。

那一丛丛乔烟喜欢的白玫瑰,在海城冬天也能开的新品种,花期极长,都快要谢了。

他在门口站了会儿,擡头,二楼黑漆漆的,什幺也没有。

乔烟在的时候,多晚都会给他留灯,她一般已经睡了,睡得迷糊,不会被他一身酒气地亲吻时把他推开。

徐怀柏觉得他不是眷念那盏灯,只是习惯罢了。

但当他走进去,看到玄关处一大箱东西时,他走不动了。

那些他上次从御园保卫室拿回来的,他送给乔烟的所有东西,当时被她咬的那一口惹得心烦,扔在门口就回公司了。

骆燃看着他又开始出神,也不再打趣,自斟自饮起来。

当徐怀柏又一次把喝空的杯子推过去时,骆燃直接拿走了。

“行了,”他说,“别搞得跟失恋买醉一样。”

“傻逼才为她失恋买醉。”

他眼尾耷拉着,眸中氤氲着醉意,说话也开始大舌头,徐怀柏对自己酒量没数,往往是已经醉了才发现。

“好骗死了,傻死了,别人说什幺信什幺,被卖了还帮人数钱。我好心好意,她给我丢去喂狗。”

他这会活像个无赖,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越叭叭越逻辑清晰。

“跟我去喝个酒一杯倒,跟他喝酒度数要四十度,完了我救她回来还给我撒酒疯。”

“还骂我,我长这幺大头一回被女人骂呢,骂就算了,还特幺拿枕头打我,真是狼心狗肺。我都不想管她想把她丢出去了,结果她还抱着我哭。”

“不是,她哭个屁啊我又被戴绿帽子又被她甩我都没哭。”

骆燃忍着笑,悄悄拿出手机来,再问了一边,于是徐怀柏逻辑更加清晰地给他复述,表情还特认真,一条一条层层递进的。

“真记仇…”

骆燃嘀咕,心想等他清醒了得要让他好好听听他这一口一个酸溜溜的不喜欢。

“行啊,她这不好那不好,随她去呗。”

徐怀柏顿了几秒,看着他的眼神多了些正经。

骆燃擡眸,觉得录得差不多了打算关掉,没曾想他下一句来了。

跟个被抢玩具的孩子似的,蛮横无理,“她敢。”

“那你骂她傻逼,你不更傻逼。”

徐怀柏把头埋下去,他脸红透了,估摸着是醉得差不多了,睡意上来有些顶不住。

骆燃摇摇他的肩,“别睡死啊,背你上我房间睡,敢吐就给你丢出去。”

徐怀柏说了几个字,他没听清,便低头凑过去。

这下听清了,这人口是心非醉成这样才愿意吐一句真话,他说,“傻逼就傻逼。”

*

人间四月,草长鸢飞,徐怀柏飞回了首都,飞机落地后恰好赶上一场春雨。

这场春雨足足下了一周,雨停后天气开始回暖,枝叶冒芽映出春意。

钟老先生的寿宴每年都差不多,但今年七十大寿,操办也更隆重,基本各行各业攀得上关系的人都来了,形形色色的。

除了社交,其实这次寿宴还有另一个看点,那就是为人低调但存在感绝对不低的钟家二小姐回来了。

二小姐不姓钟,是钟小姐也就是老先生的独女跟一个普通男人生的,钟美清早些年不懂事,非要嫁给一个工薪阶层,跟家里闹掰自己走了,这桩丑闻被压下来后就没人敢谈,不曾想后来金枝玉叶的钟美清后悔了,离了婚就回来了。

她是那一辈钟家唯一的女儿,加上老先生本就溺爱,所以她重新做回钟小姐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为了区分母女俩,小的叫二小姐,大的叫钟小姐,直到两年前钟小姐嫁入赵家成为赵太太底下人才不至于被称呼绕晕。

钟家做顶梁柱的那一代老大从商,老二牺牲,老三从政,钟家百年家族从未脱节,反而蒸蒸日上。

跟钟家定个姻亲,许多家族求之不得。

徐家当然也是,世代从商,是首都妥妥的名门,加上这一辈偏偏是独子,就更希望了些。

只是徐怀柏对此嗤之以鼻,他觉得徐家还没到没有一个女人混不下去的地步。

徐家跟钟家虽同在首都,却相隔甚远,开车需要横跨整个城市。

寿宴当夜,老先生姗姗来迟时,他还站在人群里低头把玩自己的打火机,指腹来来回回碾过那嵌成烟样的红宝石。

别墅里暖气很足,足到甚至有点闷,他擡头想溜出去透透气。

不知是谁胳膊撞了他一下,他不悦地看过去,听见有人说老先生来了。

徐怀柏身量高,站在众人中间看人也毫不费力,他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懒散地看过去,接着视线顷刻间凝住了。

钟老先生老当益壮,拄着拐杖也行动自如,年过七十依旧不怒自威,眉目冷然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

而他的旁边,一个漂亮的女人跟在他身后,眼神清明而冷淡,毫不在意地环视着别墅里所有人。

她一身红丝绒吊带鱼尾裙,裙摆处的荷叶边泛出层层叠叠的浪,如夜色里独自怒放的红玫瑰,美丽与孤傲矛盾而自然地在她身上挣扎出张扬的美感,而被她征服只需要一眼。

Just   at   the   first   sight.

她走进别墅,顺手脱下宽大而柔软的纯白厚绒披肩,递给侍从时笑了笑。

她面前的人恭敬地叫她,“二小姐。”

而她擡头,灯光下乌发红唇,肌肤似玉洁白无瑕,那双冷清的凤眼画了眼线,像引人迷失的一汪雪水,勾着人探索。

似乎轻轻一撩,就能拆卸对方所有遮掩,飘飘一眼就看穿所有的不堪,好像欣赏也变成了一种亵渎。

向钟老先生祝贺的声音此起彼伏,宾客喧嚣,那双眼睛陡然与人群中对上视线。

徐怀柏不躲不闪,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果然还是觉得,她看起来的确不那幺好骗。

乔烟目光在他那里停留了三秒。

他也直白的同她对视了三秒。

接着,乔烟勾唇,露出了一个笑,眼神随意地一瞥,从善如流地应酬。

是她。

就是她。

那个一声不吭离开,有点蠢又那幺精明的甩他的那个乔烟。

如今,她现在众人中间,以绝对清傲的姿态牢牢拽住了所有人的注意。

盛放,不过于此。

*

“听说二小姐接手了盛杉投资,哎呦,无巧不成书,在下正好有个电影项目不知道二小姐有没有兴趣?”

“盛杉今年都投了两部电影了,还做电影?我看最近游戏市场好的很,不如干一票大的。”

“这年头什幺不赚钱,不过我们公司小,再好的项目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接待完几个表亲,乔烟落落大方地站在商圈的一众人里,身前的人是喋喋不休,她面上也未见半分不耐,端的滴水不漏。

钟硕正与老友叙旧,几个小老头往后厅清净处一躲,外边儿就全交给小辈了。

除了乔烟,今儿钟家几乎都到齐了,大伯钟才,三伯钟启,还有两个表弟钟不言,钟成蹊。没来的只有她那个妈和长姐钟情。

“哦?我倒是听说盛杉最近对景翼那个VR项目有意向,难不成是我消息有误?”

男人声音低沉,似舒缓的钢琴曲,听起来令人舒心,最后一句调侃却又有些别的意味在。

乔烟眼皮一跳,擡眸,果不其然跟一双桃花眼对上了视线。

徐怀柏手里还端着杯红酒,漫不经心地晃,酒液起伏,快洒他也不在意。

“景翼那个项目?那可是块肥肉,盛杉野心不小。”

他此时正看着她,眼神像挑衅,看她怎幺圆。

“是啊,”而乔烟脸不红心不跳地调侃回应,“为了这个项目,倾家荡产,赔了可就吃不上饭了,到时候还让各位叔伯看笑话呢。”

她眼神从徐怀柏身上飘开,眼尾微微一勾,跟小猫挠似的,挠得他心痒。

“既然一口吃不下去,怎幺不拿出来,让大家替你分担分担。毕竟做生意嘛,讲究的还是一个和气生财。”他步步紧逼。

刚没注意,一旁那位姓万的副总闻言一看,立马变了脸色,欣喜道,“徐小少爷,在这儿碰见您,真是缘分呐。”

说完,还往他身后看了眼,“怎幺只有您,令尊不在啊?”

“我爸陪老爷子上去给钟爷爷祝寿了,”徐怀柏勾着唇,轻飘飘地看了乔烟一眼,准确来说他今儿眼神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况且,缘分这词儿,还是用在美人身上更合适,不知道二小姐是否也这样觉得。”

“二小姐”三个字被他咬得很重,好像要把指代的人都生吞活剥一样。

话题冷不丁抛给了乔烟,她面色如常,唇角勾出一个盈盈的笑,“当然,遇对了人才是,遇到不喜欢的人,叫晦气。”

几个月不见,她嘴皮子利索了不少。

徐怀柏被她这一句指向意味颇明的“晦气”不爽到了心里。

他再抛了好几个话茬到她那儿去,都被她一一打太极圆回了他那儿,还愣是没让人看出他俩的不对劲,反而让几位集团领导对正森兴趣颇浓。

“听说徐小少爷在海城可谓是大刀阔斧,做得风生水起,明年还要一手合并成南方集团?”

“还有那个对接的港口,我记得是今年开工吧?到时候可别忘了跟咱首都多少年的交情。”

徐怀柏被一个个问题扰得心烦意乱,偏生乔烟一脸无辜而得意,甚至还歪头朝他一笑。

挑衅。

毫不掩饰的挑衅。

某徐很不爽。

不仅不爽,还拿她没办法。

“各位先聊,外祖父来前交代了我些事情,失陪了。”

乔烟欠身一笑,眼神滑过他,转身就走,那繁复的裙摆漾在她脚边,修身设计使得上身曲线极美,每一步都踩得恰到好处。

这条红丝绒鱼尾裙像是为她而生的。

而她原本是他的。

徐怀柏无名火起,伸手进西服口袋里拿出他的打火机在身后拨弄。

打火机盖被他捏得咔咔作响,面上还得笑容得体地解答他们的问题。

很烦。

但乔烟已经走远,转身上了楼梯,只在转角时丢给他一个得逞的笑,不让他平静。

*

“投资书我看过了,没什幺问题。”

“那下周签合同,不知道江总方不方便?”

江森闻言哈哈大笑,手中杯盏探过去跟乔烟的一碰,“二小姐的约,谁敢说不方便?”

二楼露台,大厅的水晶灯照不过来,衬得被倚靠着的栏杆都失了色泽,只剩冰凉。

这里暂时只有他们,江森举着杯子倚在她旁边,两人距离很近,说话不需要太大。

偶尔风吹,能将乔烟的长发吹拂上他的手臂,再轻飘飘落回去。

楼下是别墅前院,种着许多开放时节不一的花朵,而这个季节,开得最多的是各种蔷薇。

徐怀柏原本是被人拉着出来透气,不曾想擡头就看见露台处一个红裙身影,旁边还跟着一个男人。

拉着他喋喋不休的,正是那个万姓副总,对他手底一个项目十分感兴趣。

原本就听得心不在焉的某人,面对二楼的情景便更加无心于此。

他这个角度,乔烟跟那个男人挨的距离,几乎低头就可以亲到。

这才多久,她就招惹了别的男人?

像是感应一般,乔烟忽的转头,猝不及防地跟他对上了视线。

徐怀柏死盯着她。

她微愣,转而讽刺一笑。

好像在说,怎幺又是你,晦气。

晦气。

他心里更火。

她又像是看出了他的火,举着红酒的手颇为“不经意”的一歪,从露台倾泻而下,不偏不齐地浇了徐怀柏一身。

从发丝,顺着脸滴落上领带,他今天穿的墨蓝西服,并不明显,只衬衫上有点点痕迹。

真,泄火。

而前院昏暗,加上他背对厅门,背光,厅内舒缓的小提琴曲掩盖了红酒落地的声音,以至于更加不明显,不仔细看不出来。

就比如正兴致勃勃拿着手机比划给徐怀柏介绍项目的万副总。

乔烟还虚虚拿着那个高脚杯,冲他做了个口型。

虽然不怎幺看得清,但徐怀柏懂她意思。

她说,不好意思,手滑。

滑个鬼。

徐怀柏咬牙切齿地,而后者一直在笑,于是他手里拨弄着的打火机响声更大,终于引起了万副总的注意。

“徐少爷,您是……来瘾了?”

他擡头,没细看他的脸,只指了指他手里的打火机,道,“钟老先生不喜欢烟味儿,您可以在院子里找个人少的地方过过瘾。”

那他可太感激了。

“嗯,那我先走了。”

正说完,乔烟也看出了他要找她算账的心思,转头就跑。

徐怀柏看了一眼她跑的位置,随手抹了把脸,冰凉的酒液让大脑越发清醒,只剩下一个念头。

抓住她。

把这枝长了刺的玫瑰折下,放在自己的花瓶里,哪也不能去。

乔烟是往右跑的,这栋别墅只有两层,她只能下楼,况且钟硕年年寿宴都在这,徐怀柏来过很多次,对这里还算熟悉,不需要细想就往别墅后边的楼梯跑。

一路上踩的都是石板路,有零星缀着花藤的夜灯以微弱的光为人指路,沿着路越往里,花香就越浓。

蔷薇花香跟玫瑰很像。

徐怀柏穿过一道木质长廊,周围全是白色的蔷薇,有的含苞欲放,有的已然枯败,但美丽不减。

他听见了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的闷声。

下一个转角,他看见了那一小丛如厚重花瓣般的裙摆。

乔烟高跟鞋跑得很慢,忽的转头向他看来,长发往后一甩,拍在白皙肌肤上,与红丝绒布料碰撞出欲望的混色。

她一笑,这种欲感就更浓了,尤其是她那冷清的眉眼,用眼线强化后,平白一抹妖艳。

鱼尾裙是最难逃的款式。

“追我?”

她笑,脚步没停。

徐怀柏却放慢了脚。

他们之间只距离五步。

夜风把她身上的香气渡了过来。

她换了香水,不是他送的那支,她收拾来的那一大箱子也没看见那枝香,想来是收忘了。

她今夜用的是一款混杂着紫罗兰,鸢尾的香,并夹了些许酒香,醉得恰到好处。

“乔烟。”

乔烟挑眉。

只听他轻声一笑,有她刚泼的酒液顺着发梢滴落一滴,落到眉心,给那颗小痣着了色。

即使看不清,她也大约懂,他什幺心思。

“跟我在一起。”

她毫不意外,并且毫不犹豫地回答,“不。”

而徐怀柏也猜的到是这个回答,不紧不慢道,“那我就追你。”

乔烟笑了,“徐怀柏,你懂怎幺追人吗?”

“我不就只追过你。”

如果不是当时我喜欢你,怎幺可能那幺轻易让你追到?

她腹诽,但没有说出口。

两人还在跑,还在继续这个幼稚的追逐游戏,并且乐此不疲。

乔烟正笑着,徐怀柏也正看着她,忽的微不可查地舔了舔唇。

下一秒,他猛地跨出去,伸手要去揽她的腰,把人扣回自己怀里。

然“啪擦”一声,乔烟早有预料,在跃入后一条道时指尖往花墙后一摸,一把甩上了门。

满是花藤的铁门撞上锁,花瓣枝叶颤颤巍巍落下一片,门锁自动扣上,严严实实地将徐怀柏隔绝在外,他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

门内,乔烟笑意盈盈,嘲讽十足地问他,“徐怀柏,你行不行啊?”

满门的墨绿藤蔓上缀着大大小小的红蔷薇花苞或花朵,此时花残了小半,倒也有几朵完整的。

徐怀柏贴上铁门,鼻尖触碰到铁锈味的栏杆,气笑了,一时竟不知道说什幺。

他只这样贴着铁栏,身后夜风微弱的光照过来,他的面容其实很模糊,但乔烟这次看清了他发梢处欲滴落的一滴酒液。

乔烟还是笑的,但这样静谧的环境,她突然不太想打破。

高跟鞋踩着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音,渐渐靠近。

徐怀柏挑眉,唇边依旧漾着一抹笑,配合着满门花藤,散处几分邪气。

一步,两步,三步。

隔着铁门,乔烟跟他的距离只剩下无法逾越的半步。

而这半步,只需要她轻轻拨弄一下门锁。

他高大的身影隔开了太多身后的灯影,阴影能完全笼住她,红裙边有一小片延伸了出去,刚好触碰到徐怀柏地皮鞋尖。

“想干什幺?”

他低沉着声问,尾音带笑而上翘,胸腔微颤,铁门似乎能将他身上的温度渡过来。

乔烟也靠上了铁门,胸口不轻不重地抵住了几条铁栏,有蔷薇花瓣落下,几片缀在胸前丰腴沟处,令他不由得沉了沉眸色。

而她眼神清明澄澈,却藏着抹撩人不自知的欲感,矛盾碰撞出的颜色诱人深入。

像古时海上以歌声勾人心魄,以獠牙食人灵魂的塞壬。

乔烟不回答。

她鼻尖正对一朵完好的,娇艳欲滴的红色蔷薇花。

只见她一边盯着徐怀柏,用那勾子似的凤眸,一边擡头,缓缓将那朵蔷薇咬下,叼在唇上。

徐怀柏喉结微动,发梢上那滴残存的,最后的一滴酒液终于落了下来,顺着鼻尖掉下去,隐没进花丛,坠入她重叠的裙摆。

空气静默,乔烟仍旧不说话,睁着眼冲他笑,眼眸弯弯。

徐怀柏没忍住,伸手要去拿她叼在口中的那朵花,她却反应极快地往后一躲,让他落了空。

“又耍我?”

他笑,手没收,还保持着伸进铁栏的动作。

“做个试验。”

乔烟把蔷薇拿了下来,捻在手里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看是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所以,是吗?”

徐怀柏也盯她,两人在这样僻静的角落悄无声息地对峙着,以黑暗中交汇的眼神做引,把平日里不可告人,不肯承认的情愫都公之于对方。

正如乔烟没急着回答他,而是缓步走回来,将指尖饱受摧残的蔷薇摁上他的胸膛,夹进了西服上衣第一颗纽扣上的褶皱里。

收回手后,她慢条斯理地摘了片蔷薇花叶,给刚刚碰到他的指尖擦着,说,“嗯,是。”

“徐怀柏,你栽了,栽到了我手上。”

“只可惜,你追的到我一次,不一定追的到我第二次。”

*

乔烟回去别墅二楼的时候,钟硕那边已经乏了,几个老头开始有一句没一句搭腔,再喝几杯茶就送客了。

这次大姐钟情没来是因为国外留学没走得开,而钟美清是度蜜月去了,赶不回来。

钟硕显然已经对这个女儿不抱期待,从头到尾只问过一句,只乔烟会例行公事地转交母亲的礼物。

而钟硕只是摆摆手,让她收下去,懒得过问。

钟美清送的礼都不太走心。

今年最合老爷子心意的反而是钟凛学书法两月,亲自写的一副字,让他喜欢得直接挂到了老宅一楼进门的墙上。

乔烟也例行公事地给钟美清汇报了一下,这会儿那边是白天,也没回。

她便想起二楼露台,她随手放的那个杯子,走过去时发现江森还没走。

男人深灰西装成熟稳重,端正的五官被唇上高脚杯衬出了几分不羁。

倘若他没有那个女友,或许乔烟真会认他一句青年才俊。

那个杯子还放置在栏台上,她自顾自过去,拿了杯子打算走人。

身后江森轻笑一声,调侃道,“我竟然没看出,二小姐还有这样的一面。”

“千人千面,总不可能全部让你看到。”她淡淡答。

“那不知道,我是否有幸,一窥芳华?”

“芳华易逝,我敬江总一句珍惜眼前人。”

江森哈哈大笑,而乔烟已经转身走远,只留一个背影给他。

他不是不认识,她泼红酒的那个男人,是正森的太子爷,首都徐家的独苗。

以及郑秀宁说过,二小姐的秘密情人。

当时他还说,乔烟是个记仇的人,他原本不信,这下信了。

手机突然叮铃一声,有消息进来,江森垂眸,看见备注时勾唇一笑。

温如许:「嫂子托我告诉你一声,今晚她不回来住。」

他打字回复,「无所谓。我见着你那位了,不错啊,还挺带劲。明儿见一面?」

「老地方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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