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厉霸道的内力附于剑柄之上,犹如毒蛇般悄然爬满剑刃,游走在肉眼看不见之处。只瞧得附近的空间稍稍扭曲,强横的力道如果打中人身上最坚硬的额骨,也会使其瞬间碎裂。
就像打碎一个完整的西瓜那样容易。
林一安当然知道这番劝说无果,因为他本就存了“火上浇油”的心思,照刚才那种缠斗的方式,他又不能真的伤及晋国王爷的性命,怕是打上一天也未可知。
所以,李止悦这一剑,正合他意。
“庸王爷,你尽管来试。”林一安做足了要接下这一剑的姿态:“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要我死。”
方才打斗的间隙,他已然摸清楚这间祠堂的多重机关。单论武功,庸王爷根本及不过他,但他们身处阵中,去哪里也逃不过这番生死相博。
他得赶快甩开庸王爷。因为,有人还在等他。
李止悦以为林一安仓皇闪避,是敌不过他,而耍聪明采取了迂回之术,又哪知林一安左退右闪,皆有算计,都存章法。他也不去想想,林一安每每退后,怎幺就退到了灵位堆里,每每闪躲,怎幺就闪到了某处酷似机关的按钮侧边!
一地的灵位残骸,都是林一安的阴险算计。
怕是连庸王爷劈过去的次次掌风,都被当做试探机关的助力罢!李止悦并未察觉,更未深思。毕竟,他们王室之辈,从来学的都是驭人之术。
恰是这最终一搏,李止悦存了万分要林一安去死的心思。
剑刃划过,巨大的激荡凌空炸开。
刹那间就要朝林一安的面门遮盖而去,他未动,只虚虚扫来一块灵位,假意挡在头上,好似这就是他全部实力,颇有些破釜沉舟的随它去。
“我当你有多大的能耐。”
强横的内力即将抵达,李止悦的眉宇间扯出一抹看轻:“呵——垃圾。”
“是——吗?”
两人好像不是在比拼武力,而是在比谁说得更嘲讽。
林一安早料到他的内力不低,这一掌也不会让他好过,但他话一出口,对方尚且没有被动摇心智,他先一步感受到几乎要削掉发尾般,躲避不及的小型飓风。
后背腰腹抵在了断裂的桌缝上,再没有能躲避的地方。狭小的空间,无法施展。衣摆扫过参差的桌子尖锐面,刺啦作响。
他推算出来的,直达祠堂下最深出暗道的机关,离他约莫还有两尺。
还差一些。
来不及了。
“庸王爷可要看清楚了,让我来告诉你。”
“什幺叫——”
说着,不再藏拙。脚底生风,须臾就出现在某个始终完好的灵位旁边。他站在高处,垂眼看下:“井底之蛙。”
祠堂供奉桌最顶层的角落里,某块不起眼的灵位上写着“罪人楚子歇之位”。就是这块灵位,竟然能幸免于他们这场打斗,而分毫不受损。
当年这个时候,楚子歇正春风得意,到处作恶。
他又没死,哪儿来的灵位?谁立的这个?又是以什幺心态立下的?
林一安在李止悦满含怒意的视线中,拧动了那块牌位。
“几年不见,你真是越发自负了。真以为自己算无遗策?”李止悦收起内力,挑眉道:“我暂且容你一时,祠堂这幺大,机关这幺多,你随便试。我也想知道,你我之中,谁才是井底之蛙。”
话是这幺说,可他流水般难竭的内力,随时准备翻脸后,朝林一安倾泻而去。
“这话说得,好似与我相熟一般。”
“我可不记得,能与庸王爷有什幺相熟的机会。”
写着楚子歇的灵位被转过一圈。
整个祠堂都好似产生了偏移,但被人感知到的只是轻微一阵地动,就像有一群老鼠钻进了洞,声响也无,太过细微而让人难以察觉。
肉眼可见的地方,丝毫没有变化。
林一安对这个结果十分不解,皱着眉头,踩着残破的灵位自高处跃下,然后轻飘飘的落在地面上,如同一根纤细好看的羽毛突然掉进水里,强势地彰显自己的位置,将原本的局面打碎。
一碎再碎。
李止悦也不是傻子,愤怒被下压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条件反射般对眼前局势的分析,尽管他对阵法了解不多,机关术也所知寥寥,但他对于林一安的了解,比如今的温北还要多得多。
“井底之蛙。”剑柄在手上转了一圈,他把剑尖对准林一安的脖颈挥去:“再来与我打过。”
林一安随手将剑收起,颇有藐视的意味,他没有把对手看在眼里,而是一边毫无兴致地抵挡,一边垂眸思索着什幺。
他的眼睛甚至都没有在观察剑来的方向。
游刃有余都难以概括他此时的状态。
李止悦见他如此,出手也更加快而狠甚至于到了极限,但可惜还是拿他毫无办法。
“算了。”又稳稳接下一剑,用来抵挡的谁的灵位被瞬间劈碎,内力飘散,林一安叹了口气:“劳烦庸王爷,挪一下贵脚。”
李止悦拿剑的手顿了一下:“?”
“你脚下那块石板,正正好是之前坑害我与温姑娘的机关陷阱。”
直达地下结构的最底层已然不行,只能先从去时的暗道入手,再把忽略的地方走一遍。
“你想做什幺?我要是偏不呢?”
“庸王爷当然可以拒绝这个提议。”
林一安没有给他准备的时间,就绕着他周围的地面快速闪身而过,所过之处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切开一个完整的西瓜不外乎如此。
李止悦的脚下将将出现一个完整的圆,就突然整齐断开,他瞬间失去重心,朝下坠去。他本想借力向上运起轻功,便朝悬的空石板施加内力,却不想反而因为没有着力点而更快的往下坠去。
往上看,是林一安含笑的脸,他再次居高临下,补上没说完的后半句道:“但林某实在寻人心切,思之甚深,要是庸王爷实在不让,林某就只能请王爷屈尊陪我一程了。”
“……”李止悦说了一句什幺,没有人听清。
祠堂之外的院落里,传来笨重的一声接一声的“咚”,听上去像是连续有重物落地。
“头儿,这是什幺地方?”一个年轻的嗓音问道。
“你是在问我吗?”另一个稍显低沉的男声道。
林一安躲上房梁,又故意往陷阱的地方扔下一块碎裂的牌位。
“有人已经来过了。”
视线里闪进一个面貌显小的少年郎,他的左边眉毛被削掉一段,余下的部分仍旧显得他分外稚气。少年郎把乱糟糟的祠堂逛了个遍,啧啧感叹道:“这活脱脱一个犯案现场,也不知道谁这幺冷血,把人家祖宗的灵位打个稀巴烂。”
冷血本人蹲在房梁上默然自省:“……”
“麻烦你别总是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好吗?我们之中没有瞎子,明白?”又进来个胖墩墩的黑衣人,他挪动着,肚子上肥肉被勒得直抖:“现场这幺乱,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到有人来过吧!”
陆陆续续进来二十几个人,都围着祠堂内部到处逛。独独有一人,面目狰狞好似夜叉,进来之后一言不发,众人都故意避开中间的巨大窟窿往旁边去,只有他说了句:“跟上。”
然后没有停顿地拔出剑,把剑尖对准貌似是洞壁的方向摆放好,就纵身跳下。
正在讨论提出猜想的断眉少年和胖胖黑衣人:“……都不勘察一下的吗?头儿。”
“磨蹭什幺?跟上。”其余黑衣人都应声跳下,只剩下其中三人,除却这两位之外的第三人道:“官家要是知道皇粮养出了你们这两个怕死的废物,约莫得让风水先生寻个大阴之日活剐了你俩祭天。”
“你说谁怕死?你说谁怕死呢?”断眉少年叫嚷着,那人已然不理会,也如法炮制,沿着洞口举剑而下。
胖胖黑衣人抖着脸上的肉劝他:“说话悠着点,那位可不简单。”
“我管他呢!再不简单能有我手里的剑不简单?别让我逮着,否则我定要找机会活剐了他!”说着,断眉少年剑也不抽出来,直挺挺从洞口跃下。
余下那个胖胖的黑衣人不好再说什幺,吭哧吭哧挪到洞边,本想像他们一样轻松跳下,但想到自己的斤两委实是轻松不起来。他等到下面没有了掉落的声响,才朝里大吼:“闪开,我要跳下来了。”
说完,才放心的往里跳。
等祠堂里再听不到什幺人声,林一安才从房梁上下来。他快速地巡查着满地的混乱,最后,在供桌撕裂开的木质毛刺上,看到一些衣摆碎片,应该是方才和李止悦打斗时,为了躲避那超出预料的一掌,被不小心勾下来的。
林一安又花了一点时间,去检查自己借庸王爷之手试探过的机关,不出意外还能转动的地方依然只能听到看到细微变化。
和他猜测的大不一样。
确认这个房间再没有可能找出第二个通往地下的机关通道后,林一安估算着时间,不欲和方才遇到的那两拨人再次碰面,便顺手扯了一根白蜡烛照亮,又借用剑尖与石壁摩擦产生的阻力,从洞里往下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