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一直漏掉了一个人。”徐韫笙接过我递去的水,今天的她没有化妆,脸色有些黯淡,和之前比更白些。
“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吗?”我问道。
“是,”徐韫笙将水杯轻轻放下,“又不是?”
周暄寻是贝方聿的好朋友,除了周暄寻特别挑食以外,两人性格喜好几乎一模一样。
这一共通点足以概括大半个故事,而徐韫笙本来是不会知道的。
她只知道贝方聿说班上的男生一直都很尊重自己,好感值好像也刷得很高。
课间时候周暄寻从旁边探出半个身子说自己从高一就和徐韫笙同班,应该也算一种缘分了吧。
徐韫笙本人对高一的同学已经没什幺印象了,倒是贝方聿转起手中的笔,假装警告地说:“晕晕是我女朋友,你可别打什幺歪主意。”
周暄寻大剌剌地合上作业本,“得意什幺,我与阡南同甘共苦没对象呢。”
“不好意思,我是有人追的,”阡南在午休时窜到3班来给了周暄寻一脚,等对方反应过来后指了指告密者徐韫笙,“阿笙都告诉我了。”
“少来了你,去你的文科重点班好好呆着吧,别老跑我们这边蹭灵气!”周暄寻不服气,“你们怎幺都欺负我?”
“不是,说真的,你老在贝方聿身边,是不是桃花都被吸走了?”阡南将胳膊肘往周暄寻身上一搭,学着最近追的TVB剧里面的港台腔说:“周Sir,未免也太可怜了吧?莫得饭恰咯?”
“你别烦,”周暄寻笑着一抖肩膀,“本帅哥是没有桃花的人吗?”
“那是什幺啊?”徐韫笙写完一道题,擡头问道。
“他有喜欢的人了,”贝方聿把自己的作业本放到徐韫笙面前,凑近后说,“你对对看。”
“真的吗?”阡南推了推周暄寻的肩,“谁啊谁啊?”
“干嘛告诉你,反正她也不喜欢我!”周暄寻那时候的表情现在回忆起来是有些苦涩的,但因为当时的他很快又嘻皮笑脸起来,也就没有人放在了心上,“阡南,你会被追绝对是假的吧,你不用特意为了要面子而撒谎的。”
“要你管?食屎叻你!”
直到最近徐韫笙才知道当一个人说自己喜欢的人“反正也不会喜欢自己”的时候,内心其实是很悲凉的。
这种得知真相的无望会让人记忆深刻,直到很多年后也无法忘怀。
“反正”这两个字其实是语气助词,它可以等于“无论如何”“都不会”“就算努力了也不会有结果”。
与此并驾齐驱的是一颗破碎的心,一面渴望着复原,一面又希望有一阵风能把残局卷走。
上周在公司聚会的时候,徐韫笙作为优秀业绩代表上台发表领奖感言,从第一句到最后一句,她早已过了磕磕绊绊打哆嗦的时期,整场演讲得体而又完美。在场人们的掌声没有激起她心中过多的波澜,换来的官方微笑也足以给落幕画个句号。
本想喝完手中的果酒转身就走,徐韫笙拢了拢肩上的披肩就准备打电话叫司机,却被身后的声音给叫住了。
“徐韫笙。”是确认的,不带疑问的呼唤。
声音很耳熟,可以肯定的是,不是贝方聿。
徐韫笙转过头,眨了眨眼才看清来人,“周暄寻?”
你看,多少年后,他依然会记得让自己“反正”的心仪对象,每一个属于她的细节都印刻在他脑海里,清晰刺骨。
2005年高考结束后,大部分人守着以为会维持一辈子的友谊,出去吃“总结过去,恭祝未来”的散伙饭。
徐韫笙本来是想和家人简单庆祝的,但还是经不住贝方聿的游说而被拉着去了3班的毕业聚餐。火锅上来后,辣椒红油腾腾地翻滚,热气刷的一下给徐韫笙的眼镜蒙上一层雾气。她摘下来的时候,身旁的贝方聿伸出手,女生很有默契地将眼镜递过去,对方接过后放在了自己的包里。
整场聚会下来大家都闹哄哄的听不清彼此说的话,要将耳朵凑到说话的人嘴边才能勉强听清。贝方聿一边忙着加入调侃大军一边给徐韫笙夹着煮好的竹笋,气氛活跃到极点。
周暄寻那时候坐在徐韫笙对面,也在大声地呼应着贝方聿,时不时举起酒杯引大家干杯。
众人的话题少不了落在班长和副班长的恋情上,幸福美满,百年高展等等各类祝词都往外蹦,甚至连两人的面相都没有落下。
周暄寻一直就有注意到,贝方聿的眼睛和徐韫笙一模一样:一样的长睫毛,一样上翘的眼尾,双眼皮又深又宽,笑起来的时候和月牙一样。他后来到了大学,交了女朋友才知道这类眼睛的统称是“桃花眼”,也知道眼睛下方的那个不叫眼袋叫卧蚕。他记得书上说“眼型似若桃花,眼神似醉非醉”,句尾还加了句“眼睛含笑,十分勾魂”。
他的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徐韫笙笑起来的样子,从高一第一天入学进校门看排班表的时候,就没有办法忘记的人。
一场充满活力的聚会像是永远不会结束,徐韫笙喝着橘汁坐在座位上,因为吃得过饱而有些发怔。
随后,贝方聿转过头叫了自己一声,“晕晕。”
徐韫笙虽然有些反应迟钝但还是用最快的反应速度直起身,将耳朵凑到了说话的男生嘴边。
贝方聿微微倾身张口说了一句话,然后轻轻啄吻了一下徐韫笙的耳尖。
火锅里的沸腾还未停息,水汽在烧开后不停休的向上冒着,拉起薄薄的帷幕。有人拎起高汤壶倾倒将汤底添入锅内,雾气缓缓散去之后,对面人的容貌也变得清晰起来。
周暄寻看着对面的女生脸变得通红,正纳闷明明没有喝酒只是橙汁也会上头吗的时候,一擡眼就看见了离她很近的贝方聿。
帅气的男孩子总是很配美丽的姑娘。
周暄寻的心不再扑通扑通的雀跃,它们有些垂头丧气的慢下鼓点来。
反正她也不喜欢我。
可我还是和当时一样难过。
“我知道你一直在这家公司工作,我们公司和你们有个合作项目。今天上头和我说你们要在这开交流会,正好我下班路过就进来看了看,”周暄寻一头梳理整齐的黑短发,西装领带打得工整,一双下垂眼微微带笑,“好久不见呀,韫笙。”
“我和暄寻减少联系是在他交了女朋友之后,入学后方聿会在和他聊天的时候拉着我问个好,大家打个招呼。后来他有了女朋友,时间都拿出去陪对象了。我和方聿也渐渐忙起来,社团活动,志愿者活动,兼职之类的。”
“所以你们考到了一个大学里?”
“对呀,”徐韫笙皱着眉头清了清喉咙,“那时候方聿和我还很像,我们之间做什幺事都很有默契。”
我估计着她可能是要感冒了,从小冰箱里夹出两片柠檬放进杯子里用小勺子挤出汁后再加满了热水。
“暄寻说方聿和他的联系也越来越少了,甚至都没有我多,”徐韫笙握着杯柄啜了一口,因为鼻尖嗅到的清新而舒展了眉头,“我一想,自己和他也就节假日互相祝福一下发个红包,好像也没别的什幺了。”
“或许大家太忙,生活重心目标也不一样了吧。”
“嗯……”徐韫笙吹着杯口的热气,“他问我过得好不好。”
“你怎幺说?”
“我说还不错,”她垂下眼帘似乎在思索,“或许他还不知道我和方聿分手了。”
“这会让你们有什幺不同吗?”
“不会,”徐韫笙肯定的摇了摇头,擡眼看着我,“只不过是他出现的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准备好。”
“准备好什幺?”
“自从和贝方聿分开后,我就觉得我的人生在倒退,这种倒退不是说物质上的退步或者个人成长的止步不前,而是我的整个生活都开始从五颜六色褪成了白色。所以,哪怕我的表象是在继续向上发展的,实际上,我最内心的状态已经倒退到了高一的时候。所以其实,我觉得现在的我是一个很糟糕的状态。可偏偏这个时候,出现的是周暄寻。他对于我来说其实从来没有很亲近过,我们的人生平行过一段时间然后就朝不同的方向延展下去了。可是他现在又回到了我的轨迹旁边,就好像一个见证了我败落的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徐韫笙是把周暄寻当作向前跑且已经跑远不会再回来的人了,她对他一无所知,仅仅是“存在过”的概念而已。她并非想要摆脱掉所有和贝方聿有关的人,只是这样的一个遗憾无法降解。
在自己变得好起来之前,她不想与过去有任何牵扯。
哪怕很久很久,她都会是一蹶不振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