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山路盘旋而上,车停在了一座建在半山腰的度假庄园大门前。阳光照得镀金的门牌晃眼非常,园内的葱茏绿意几乎要漫出来,把空气氤氲得更加清新。侍者等在门边,熨帖统一的服装犹显恭敬。
我很快明白过来这不是什幺散心,不过又是他的哪个二世祖朋友举办的私人聚会,允许他带上我这个登不上台面的隐秘女伴罢了。
不过我倒没怎幺觉得拘谨,这几年来早就习惯了他们这个私交甚密的小圈子撺掇得这种随意的聚会,我和其中几个已经算是挺熟的了,他们只有谁比谁更肮脏,私生活一个比一个混乱,林谦与从不在他们面前掩饰和我的关系。
“小谦!”推门走进大堂,正是午饭时间,几个人坐在长桌前姿态放松得用餐,看见我们,性格活泼的首先朝我们招手。
林谦与是这群人里的小弟弟,对外性格又软糯随和,一向很受照顾。几个大大咧咧的哥哥见他来了立马勾肩搭背上来,他咯咯地笑,眼睛弯成了两道标志性的月牙儿。
明明不是什幺善茬,偏偏总是不经意间露出这样澄澈的一面,让我也很时不时地疑惑和焦虑,在我们的关系里自我否定,好像我才是那个恶人。
我的确是那个恶人,可他本来也不值得被善良对待。
路青走过来问我饿不饿,我摇了摇头,还是被她拉走去吃其中一个女伴做的甜点。
她是这个一起长大的小团体里唯一的女生,性格比较男孩子气,从我被迫走进他们中间的第一天起就对我很好。用她的话说,其他被带来的女人身上总有种很强的攻击性,我不一样,我真的像一个“受害者”。
也许她看走眼了。
但我喜欢跟她相处,除了她真的和我合得来之外,还因为他们中间像林谦与这样“长情”的人很少,女伴流水一般地换,这次聚会能见到,下一次就完全是另一张陌生的面孔了,我甚至来不及熟悉。
林谦与不是没有别的情人,但至少我出现的次数最多,也维持得最“长久”。我的存在,为他“单纯天真”的人设更添一道铁证,他们常常对着他叹气,满脸心疼,好像他吃了什幺大亏一般。
我拿起了一个刚出炉的小蛋糕兴致缺缺地咬了一口,味道意外地还不错,跟随介绍看向这一桌精致的作者,对着被几个叽叽喳喳的女生簇拥着的中心点客气地笑笑。
“颜颜,你真是全能呀!”身为林谦与这一圈“自家人”里唯一的女性,路青在这种时候从不吝啬对“外人”的夸奖,来都来了,她对活络起这些僵化在表面上的关系颇有一套。
茶室外传来嘈杂的人声,许是他们那群人走近,一阵插科打诨,我隐约还听到了林谦与那带了点奶气的独特笑声。
路青在这期间又说了句什幺,我被门外分了神,一时没听清,只是又见旁边的几个女生狡黠,拉住路青纠正:“不早跟你说了嘛,他们是表兄妹,你说什幺呢!”
我端起杯鲜榨的果汁抿着,路青尴尬着转移话题,又是一阵打趣,我忽然有些厌烦了这千篇一律的吵闹,默默走远了些。
果汁一反常态的酸涩,激得我倏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眯起眼逆光看向窗外,山上气候本就冷得早,后院北墙上的爬山虎败得彻底,连片裸露的杆茎更显颓唐,午后的阳光倒是充足而耀眼,洒在其上颇有一种讽刺的苍凉。
那无处遁形的凄惨在悄然间蓦得击中了我,心好似没有缘由地皱缩了一下。
——末日到来之前,早有恶魔抵港,黯然吟唱起悼亡诗。
第一句,它擡眼,以最后的仁慈冲你露出獠牙作为预兆。
茶室的门被推开,男人走进,平淡叮嘱:“颜颜,别忘了时间,姑姑最讨厌家庭聚会迟到了。”
第二句,音调悚然升高,尖锐地划近耳畔,不留情面,它于无形之中扼住了你的喉咙。
我转过头,对上了那张面孔。视线以那双熟悉的眼睛为圆点荡漾开来,模糊、摇晃,不知所措。
第三句,诗篇回溯,你被摁着头拖拽回去,把你肢解、融化、变形,硬塞进那些所有你曾忽视的缝隙。
早该听到的,那句“覃野有福哦”,我没听到的那句,早该听到的,他的名字。
第四句,高潮逼近,层层升高,在窒息的尽头戛然而止,真空里你进退维谷,它用成百上千双凌乱排列的眼睛盯着你,尖锐地嘲笑你的窘态。
门敞开,林谦与最后走进来,神色如常地看向我。
不可能站着不动,不能露出任何异状。我仰头,把杯子里的果汁一饮而尽。酸涩像化学试剂顺着我的食道艰难而下,我被腐蚀得泪眼朦胧,对上他的目光。
林谦与招了招手,“明明,去酒庄?有几瓶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