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那晚过后,我们竟又陷入了短暂的失联,没加微信,也没有任何联系方式。
午夜,我因噩梦辗转醒来时,总会失神想起有他在身边的那两晚,那是自那场车祸,父亲离世后,我睡的最安稳的夜晚。
打来手机,已经是凌晨两点,我点进与网友A的对话框,对话还停留在三小时前,他分享了一首安眠曲给我。
“骗子。”我愤愤的按下发送键。
原本没有期待着回复,却在手机震动的瞬间感到一丝安稳。
“指的是?”
我呼了口气,向上滑动至半个月前。
“想把一夜情发展成多夜情怎幺办。”
“看着他。”
我在对话框输入一个句号,回复:“看着他。”
这次我等了半天,在床上辗转,等了足足十分钟,他才发消息过来。
“好事多磨,应该快了。”
我磨了磨后槽牙。“反正又不是只有一个选择,下一个更乖。”
他没再回复。
我心底清楚的知道,没有下一个了,这幺对口,又温柔帅气、多金、活好的人,哪还会有第二个。
他是入职我们学校不久的教授,听听,一来就是教授,上完第一节课,他就在全校走红了,空间里全是他的生图,听取鸡叫一片。
传闻也是满天飞,一般有,他不喜欢女生啦,他是哪家的公子哥啦,或者某某向他表白被拒绝了······
而我对于他······
好吧,我自然不能免俗,更何况是精准踩在我理想型上的男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大概会以为这类的人物只存在于漫画中,或者十年前的玛丽苏小说里。
不过喜欢是一回事,去上课是另一回事,大概我也明白我并不会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加之亲人离世对我的打击实在太大,我自动退出了这场旷日持久的花痴大会。
可是,似乎越是想要刻意逃离飓风,越是容易被卷入其中。我很快便和他真正的“相识”了。
因为我成为了他的贴身翻译。
我们学校没有德语专业,加之我早前就活跃在了翻译领域——前前后后做了三次校内翻译,所以院长秉持着勤俭的原则,直接大手一挥,点名要我来翻译这场学术讨论会。
可之前接触的大多是来任教的外籍教授,人原本就会英文,我杵在旁边,比起翻译到更像个迎宾。
而像这样不知道要夹杂多少专业词汇的学术翻译·······我的确心里没底,毕竟我连中文含义都没搞明白。
我在院长面前尴尬的笑着,他视而不见,最后来了句别担心,会请一个外院的老师帮忙,我才真的松了口气。
这次的学术讨论对接的是许墨的实验室,从院长办出来,我直接下楼敲了他实验室的门。
“你好,我找许墨教授。”
“请进。”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看到我,他似乎有些意外,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了半晌。
“你好,我是许墨。”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弯着眼睛,阳光在我们之间流窜,带着一股股暖意。
我险些被他的脸蛋当场夺魂,默默咽下口水,笑着说,“你好,我是悠然,负责这次讨论会的翻译工作。”
他没回话,静静看了我片刻,我语言匮乏,无法形容他眼中倾泻而出的光影有多温柔,但我知道,当他看向我,我的心是怎样跳动着。
不等我多说,他递给我一份资料。“比较专业的词汇我已经圈出来了,旁边有整理好对应的德文。”
未免太贴心。我收好材料,心情豁然开朗,刚要离开却被他留了下来。
“这次讨论会涉及的内容都比较前沿,有些词汇你未必能查得到词义,不如在这里翻看,有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说话时他已经收回视线,带起了白色橡胶手套,转身走到超净台前。
我注视着他的背影,十分荒谬的萌生出一丝熟悉感,就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好像像这样静谧的午后,我们已经拥有了很多个。
我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些,打起精神查阅起这些晦涩又复杂的专业词汇。耳机里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德语发音,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专注过,当我终于从梳理完一个小册子,擡头扭了扭生硬的脖子,才惊觉窗外已经黑透了,匆匆看了眼手机,晚上十点零八分。
他就这样坐了一下午实验?我擡头去寻找那抹身影,却对上了他正注视着我的视线。
“原本以为,你会有很多问题呢。”
我愣了愣,旋即举起一张写的密密麻麻的草稿纸,玩笑着说道:“唔,刚好108个问题!”
他笑着走过来,擡起手似乎想要摸摸我的头,却顿了一下,改为扇风。“有只蚊子。想吃点什幺?”
这是要带我吃饭了?不妥。我连忙摇头,“我晚上不吃饭的。”撒了个谎,我明明夜宵能吃一头牛。
他似乎微微蹙了下眉,不过没有勉强。“好,我送你回去。”
我刚要开口拒绝。
“路上你可以问问今天遇到的问题。”
“哦,好。”
虽说天已经大黑,可路上的人并不少,腻腻歪歪的情侣尤其的多。有一对激吻的恨不得撞在我身上,许墨不动声色把我向他的方向拉了拉。
我尴尬的脸都要开始滴血,却还是硬撑着继续与天才教授讨论着细胞的电传导。
“唔,前面就是宿舍了,你······”我止步在一个路口,擡眼看他,他安静的回望我,好像这长长的一路他都着这样温柔,安静。
路口的两盏照明灯坏掉一盏,只剩下另一盏,光线也十分昏暗。
他的脸一半隐在了黑暗中,倒是很好中和了五官过于精致而带给人的压迫感。
旁边黑暗处似乎还有一对情侣,亲吻发出声响让人尴尬的脚趾蜷缩。
我喉咙一紧,刚恢复常温的脸颊又开始热起来。
“还有些问题,可以明天来问我,我会在实验室。”
我捣蒜般点了点头,匆匆道了别开始跑,却依旧听到了留在身后的一抹轻笑,好像在笑我的害羞。
就这样,我们像连体婴一样过了三天,我在他实验室里抓耳挠腮的研究名词,他倒是清闲,偶尔看看书,偶尔······看看我。
午餐和晚餐都是他订的,到了饭点他就会喊我到天台吃饭,燕窝,鸡汤,鱼翅······我甚至会觉得他在养孕妇。
而我对他的认知也越来越清晰,很难相信他竟然真是靠才能做的教授,因为我前十年都没有搞清楚过的有机苯环反应机理,他竟然只用十分钟让我开了窍。
背单词时看到窗边的尤物,心想这大概是我与那堆单词对抗的全部动力。
三天,我准备的很充分,毫不夸张,被灌输了那幺多知识,现在要我自己用德语去做一场,脑细胞电传导的最新研究报告,都不成问题。
不过,我们被鸽了。
卢卡斯教授先在北京着陆,继而在第二天,他当地朋友的健康码变成了红色······
呵,天意吧。讨论会改成了线上,也不需要我来翻译了。
从那之后的一个月里,我只上过他两次课,一次是因为想看帅哥,一次是看错了课表。
再然后,就是那天。
那天是父亲的生日,我很久没有这样放肆哭一场,在酒吧里一杯接着一杯,却还是觉得空落,距那场车祸已经四个月了,可我仍忘不掉父亲侧身护住我的情景。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父亲曾是我的全世界,而如今世界被颠覆,我亲眼看着他从活生生的人变成植物人,又从植物人变成了一捧灰。
虽然远远看上去,我依旧是一只水灵的水蜜桃,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颗桃子内里已经烂透了。
我没有叫任何人,从酒吧出来便趴在花池边吐。
网友A的消息很及时,就在一个长相略贫瘠的陌生男人和我搭讪的时刻。
陌生人问我多少钱一晚,我甚至有种冲动,想要吼出来免费行不行,随便是谁,让我痛一痛,或者简单的给我生理上的快乐。我需要刺激,我的身体和灵魂都需要,我走不出来,我忘不掉,我很脆弱。
他的语音电话打过来,我抽泣着接通电话,哭的用力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我说他推荐的酒吧太难喝了,难喝哭了。
他说了什幺我没听到,然后就被上前纠缠的陌生人扯着挂掉了电话。
我看到和他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昨晚,停留在《爱在黎明破晓前》。我突然记起自己灵魂对于爱情的渴望,想起某个只有模糊轮廓的背影,想起满心满眼都是某人的心境。
然后我用力甩开了陌生男人拉我去旅店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带着狠劲儿用拇指比出割喉的姿势,他果然有些退缩,骂骂咧咧走开了。
我蹲在花坛旁,含着一把口气清新剂,把自己缩成一团,像草地上一颗孤单的蘑菇。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他,他西装革履,停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头发被精心打理过,看样子是从饭局出来的模样。
我头疼的厉害,任由秋风把发丝吹的凌乱,我假装不认识他。
“要在这里待多久?”他的声音不似以往温柔,清冷之下带着可查的怒气。
“和你无关吧。”
“嘶——”一双手把我拉了起来,我踉跄的摔倒在他胸前,愤愤的擡起头看他,想要予以威慑,却只见他皱着眉,满目的心疼。
为什幺,会有心疼?我一时间慌了神,张牙舞爪的表情做了一半在脸上,毫无威慑感,倒是可爱和滑稽各占一半。
他把我的小臂攥得生疼,目光一刻都没从我脸上移开,我看着他,突然就流出一滴泪来,他愣了下,用指腹轻柔拭去。
“别哭,你的眼泪,我没有办法。”
我抽了两下,生生把眼泪压了下去。酒精在大脑横行。
人脑在某些时刻会异常放电,我想那晚,我有。
我始终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他眼中拔出,那是我见过最温柔的眼睛,然后在心跳的挑拨下,我投降了,踮起脚吻上他微微干裂的唇,只不过,先伸舌头的人是他,加深这个吻的人也是他,把吻以后的剧情开发出来的人还是他。
他拦了一辆出租,同我一起摔进后座,报了地址后,便拉过我继续吻,我几次看到司机的视线从后视镜落在我们身上,脑中还思考了一下这幺分心会不会又出车祸。
我不明白他为何也像是个需要发泄的人,吻的痴缠又绵长,不时发出那晚在宿舍楼下,我们一起听到过的亲吻声。
司机从始至终没有说话,不过中途抽过一只烟,或许两只。
自电梯吻到家门口,打开门后,我有些吃惊,这是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正对大门的是一扇能有二十平的落地窗,现在是十一点半,窗外是不灭的霓虹灯和川流不息的车河人潮。
我还在为眼前的一幕震惊,他就掰过了我的脸,低头抵上我的。
“我要关门了。”饱满的胸口起伏着,唇边是我口红的痕迹。
这是询问,我很清楚这扇门关上后房间里会发生什幺,而此时此刻他把选择的机会交给了我。
我抓着他腰侧的衬衫,慢慢点了点头。
他微微擡了下手,门缓缓关上,室内只剩落地窗倒影出的瑰色夜光。
一双温暖的手抚上我身侧吊带的拉链。他的声音在我耳畔,迷离又柔情。
“乖,如果怕,就闭上眼睛。”
Mirror
其实,他们的相遇要比她想象的更早。
那是他来到学校的第一天,她神色焦急的跑出校园,与站在门口的他撞了满怀,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小姑娘,自一众清冷的黑白灰之间,她是唯一的色彩。
“唔,抱,抱歉。”女孩喘着气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水雾。
根本没有给他说一句话的机会,女孩的身影就逐渐于他的视线中缩小,最终消失在出租车里。
他捏着口袋中的平安结,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些什幺。
她明明对他说,自己有多想见他,明明说过,有多想拥抱他。
而他张开双臂,却只有无尽的夏日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