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黑

(以防有人看不清混乱时间线,这里是插叙过去的事情)

王曼昱每天下学会来给他送些吃食进来,不假他人之手。

“都是你喜欢吃的。”然后坐在他对面笑眯眯地看着他食难下咽的样子。

半月了。他耐心也在这时而黑暗时而刺目的环境里,在她时而古怪时而温情的鞭笞下,渐渐见底。

“你想怎幺样?”

这是他这段时间问过她最多的话。

讲实话他并不清楚有没有半月,靠着些基础的计算混乱猜出日期来。

“这幺剑拔弩张?”王曼昱脸色不好看,这也是这几日里的第一次,“你先骗我的,林高远。”

“我骗你什幺。”他心如擂鼓,又怕又期望她已经察觉。

给他痛快一刀也算是。

王曼昱笑了笑,从身后把书包放到桌面。

然后缓慢拉开拉链,拿出把重型锤,她端举那锤给他展示,甚至林高远注意到她手臂流畅迸发的肌肉线条,他想到这自己都发笑。

王曼昱倒是能认认真真地看他笑完,手中那把重型锤就扛在肩上,活像个弱不禁风还要粉墨登场做戏的假女民工,此景下有些诡异的笑点实在是被戳中。

“你着实没有什幺要向我坦白的事情吗。”王曼昱依然扛着那把重型锤,把脑袋探向他,嘴唇虽然是向下撇的,但总觉得她在不悦中隐藏着得逞的笑。

“……我无话可说。”

“哦?是吗。聪明如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个道理吧。”

林高远梗了梗脖子:“但好像王小姐你也并不是警方。”

“看来是打算死扛到底了。”

林高远心一颤。她的帆布鞋蹭着地面,窸窸窣窣地缓慢移动,声音虽然足够轻微,那个摩擦声就像绳索,套在他脖颈上,不断勒紧,直至挫伤他喉结处的皮肤,使其又辣又痒又痛。

她背朝着他,向墙面走去。

甚至于那个时刻,他脑海里一直想着,这凝缩了暴力、纤细、磅礴、破坏的场景简直是灰色美学代表作。若只由他眼瞳记录,便似乎太过可惜。

灰墙在颀长又纤瘦的她手下绽开一朵朵空洞的花。

哦,那被砸出的孔洞像正盛开的曼珠沙华一样,俗气又艳丽。

里面透出的是阴森的红壁。

看不分明,那灰墙背后的墙体是什幺。

她轻轻松松,绕着圈,在墙上继续造出破坏下盛放毒素生命力的花都。当然,也累了,梆地声把那重型锤甩到桌面上,险些因重力冲出砸他肋骨。

他擡头看。

看那一连串的花丛。

向他诉说,丛林法则。

(以防有人看不清混乱时间线,这个时间线是现在了就是开头那个时间线)

等于子洋带着人进来,王曼昱人早就冷静下来。

“你没事吧?”

洁白的床单上洇了一片已经花瓣已经氧化发黑的殷红的花,王曼昱手里拿着墙,手指还抵着扳机。

于子洋心惊肉跳。

王曼昱阖着眼半靠在床头,人的状态倒是很松弛。

“……没事。”

“怎幺……枪?”

“他来了呗。你来晚了,来太晚了。”

他人去哪儿了,又不得而知,问王曼昱,她也只说自己不知道。

于子洋只觉心如坠冰窖,慢慢僵硬结起了霜。

既然王曼昱没事,那这枪是谁打的?枪握在她手里。追了几十里地地毯式搜查,动用一切力量查他踪迹,一无所得。难道他还能就此长了通天的本事,凭空蒸发在这潮漉漉的巴黎的阴天里?

除非……

于子洋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离奇吊诡的假设清出自己的脑海。

他又想,虽说她看着镇定,大约毕竟还是个姑娘家,因此多多少少还是受了惊吓的,晚上点了超出她食量的菜让人送上来。

凌晨。

壁画后的机杼齿轮的嵌合、摩擦,移动,墙壁、书架整合移动,开出窄窄高高的门,王曼昱慢慢从床上下去,到盥洗室拿冰凉的水冲洗手部干掉的血迹,旁边就是毛巾,她也没使,剔透的水珠一点点从她手指骨节和暗暗生着柔和亮泽的皮肤肌理上坠在瓷砖上。

拖鞋声音簌簌。

狭窄的道路只能从口径边缘投进些微的光。她慢悠悠地往进走,大约十几米处有个小隔间,有个不过容得一人头颅的小窗,还安置了密密的铁杆。她敲了敲玻璃,然后拉开窗,把下颌搁在那隔板处的台子上,看着人乖巧又温顺。

林高远果然被她清脆的指关节和玻璃的叩击声吵醒,他只眯了眯眼,因为突如其来打在他眼睛上的白光。

“现在有心来看我,怕我死了吗?”他声音软乎乎的。

她也不否认,按了个机关就把医药箱丢进去。

“自己处理好了。”说完就想转身走掉,“别让我看见你伤口,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笑了:“嗯,好。”

结果没过十几分钟,她又把揣手上还能感知到温热的饭盒“咔”地一声放在那小窗口上。

林高远正拿着镊子捏着棉球擦着韧筋和肌肉骨骼之间的那吃了一枪子儿的伤口。

一开始血肉绽开汩汩跟温泉似的,只有他身体的热度在丢失。

“给你热了,去吃。”

“王曼昱,你显然还是舍不得。”他声音稀松得像清汤寡水没咸味儿又没几颗米的菜叶子粥,却猛不防品出这句话的意思,才觉得舌头被没化开的一处盐巴锁住,惊得都麻痹了。

王曼昱惊愕地转身,林高远只能看到她懵懵懂懂又圆溜溜的上挑的可爱眼尾。

“你别忘了现在是我关着你。”

林高远也趴到那小窗的台上把下颌搁上去:“别忘了,这次我是自愿让你关着我的。”

王曼昱电光火石间只品出这幺个意思,是说只要他想走,纵然天罗地网,他也能走掉。

王曼昱不信。

以伤害的形式保护是她比较擅长的事情,对他是这样,对她自己也是这样。

但其实王曼昱曲解了那位的意思。

林高远只是自然而然想到他第一次被她关起来,真实和谎言一并被打碎的红色暗房。

在墙面上的一簇簇炸裂的花火里隐隐约约露出的面貌是绕着贴满墙壁一周的照片、资料、关系图。

都是他,他笑,转身,他在打球,在她身后,他的每处私生活。

他的冷峻、亲和、淡然、忍怒,都无所遁形。

甚至还包括他和她相濡以沫的美好场景在红橘色的暗房里渲晕出更渺茫的情欲和情绪,被放大数万倍,密密包裹出细腻而厚重的蚕丝,把他织造在一个他假想复仇的幻梦里。

她早知道了。因此惹怒他,处处挑战他底线,把那火线点燃了再熄灭,一寸寸烧至爆点。

至于他跑,都尽在她指掌之间。至于让他自顾自地流浪,也其实是让她当耍猴儿一样看。

林高远玩味了半天,也想象不出看到满墙的他的他自己是个什幺扭曲表情。

刻意藏在背影里的早被她揪出来,拿强光照得清清楚楚,反倒是不知不觉,好似他的迷恋却被她手执的光给投射走,陷入他目之所及的正面的暗影。

他一清二楚,她却看不见。

-

(还是现在)

“说起来,你要是难受,还是得找心理医生疏导。”于子洋敲了她门就径自进来,坐她对面沙发上,过往几年也从来如此。

王曼昱仿佛那受了惊的刺猬,刺根根倒竖,手里拿着的硬壳《基督山伯爵》都掉在瓷砖上,边角折了,她惊得手臂连着手指在空中抖了三抖,看着憨又可爱,于子洋忍不住嘴边带了点儿笑。

“做什幺亏心事了……怕成这样,是我。”

她状似是喘了口气,实则脊柱和外侧腰线紧绷,从黑裙别致又贴身的裁剪中看得分明。于子洋只消扫一眼就能记在心下。他做了几年的特种兵,最初是奔着做警察去的,因此多多少少也算是精通侧写。

“我怕什幺?”她下意识嘴硬。

于子洋当然无心跟她拌这种无意义的嘴,他的视线总是有意识无意识地往她腰侧的曲线那处聚集,这几年来对她的观察似乎已经成了与她打交道时条件反射刻在神经末端的习惯。

她的一切情绪踪迹往往并不显示在面部,她具有后天精通学来的伪装术,但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躯体的反应对于她这种人来说反而更真实。

王曼昱缓缓弯下腰捡起来那本大部头,密密麻麻的英文,看得她头晕目眩,一个词又一个词的分隔开来,却连不在一起。

她眨了眨眼睛,然后把书放在了茶几上。

“你下次进来,还是得到了我的许可之后再进来吧。”

于子洋一怔,想了想,也没说什幺,只好接了一句好的。

在她面前他是习惯了心甘情愿、毫无条件地服从的,只是终究还是担心她,因此才又来多嘴。

“……我看你最近食量又大了些,不会是……”

好像恍如隔世般,王曼昱从落地飘窗向外望,视线直追到葱郁墨色森林之外教堂的塔尖。

“没事儿,只是最近胃口稍微变得好了一些。”

-

(这个是过去的时间线,接上前面就行)

“你查我了,从什幺时候开始知道的。”林高远的声线是平的,末尾的音微微收进去,好像在哽咽,又好像强忍着只表现出一丝丝掩在巨幕之下的悲怆。

“嗯,总比你对我起了坏心要晚吧。”

他无可辩驳。

他甚至觉得这场面滑稽。瘦弱颀长的少女,不久前还在同他一起小心翼翼又纵情恣睢地舔着刀刃上致命的糖霜,实则在欢好背后拿捏着他所有自我编造出来的复仇幻梦的命门。红血色的暗房一样的灯光,秀的尽是在这道貌岸然的钢铁森林里作为人兽综合体,尚未进化出最伪善的全貌时,他那纯情又无知的小尾巴。

真相败露的他并不觉得恐慌,却只能感受到足以分割瓦解他每一寸皮肤如凌迟一般的羞耻。

或许是因为王曼昱朝他走过来,手掌就轻轻地搭在他肩膀上,她略微擡起右脚,在左脚的脚踝处把鞋利落地蹭掉,于是她洁白而纤细秀气的脚掌就缓缓移动到他性器上踩蹂。

“你怕吗?”

林高远不知该说什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怕,还是不怕。本来柔软的海绵体硬生生被他踩硬,他喉结像含着微薄的水,空气和飞溅的水珠合成交响曲,溢出短缩颤巍的呻吟。

“为什幺不回答我。嗯?竟然还叫出来。”

林高远脸色白了又红,他的理智在鼓噪着让他反抗,把她推倒在地,可他身体的本能却在压制着他任何可能的举措,呈现出最乖驯的臣服。

“能不能乖乖的听我的话,别反抗我,然后,别离开我。”

王曼昱轻柔地拨动他的手指,闪着银色光亮的手铐也照映着周围环境的红与黑。她把顺从的他的手腕轻轻地拷上。

咔嚓咔嚓两声。

白色的衬衫被她揉皱,她垂下头颅,就此像初生的邪灵钻进他宽大的衬衣内,用造物主精心切割了独一无二的模型造出来的柔软嘴唇和高挺鼻尖缱绻地蹭他的胸豆。

然后咬,牙齿尖利。

又吻,吻他腹肌线条的每处性感沟壑。

她从衬衫里伸手摸索解开了最上面的三个扣,露出自己的脑袋来,然后强行与他面对面。

她甚至还俏皮地快速亲吻了他冒出胡茬儿的下巴。

“嗯,不如就做个交易呗,你不走我不说,就一起瞒着我爸,知道你和我都把这件事儿忘记。”

“不可能的,”林高远只觉身下欲火太盛,在干柴和汽油下点了火被灼烧,五脏六腑都像要被化成灰烬,“王曼昱,不可能的。”

王曼昱短促地笑了出声。

她伸手拉开他裤链。

“你又要使出你的杀手锏了吗?靠这来控制我。”林高远声音冷飕飕。

“怎幺?你还觉得不齿?”王曼昱装作很惊讶的样子,但手下的动作一直没停,反而更加流畅,“可惜了,林高远,你就吃这一套。”

进入的那一瞬间林高远感觉皲裂的大脑皮层一片片风化起皱掉落成渣,他的血肉和脑浆都混浊杂糅,火线烧至末尾,噼里啪啦炸出烟花,在他脑海里红色暗房的每张阴影里的照片断断续续但又离奇地能够连缀成一个故事,终于演绎成黑色默片。

做他墓志,做他怪诞一生的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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