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脸惋惜,话到最后也没有说完,只‘啧啧’两声,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薛枝却并未被她激怒,他擡手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迈步往寻鹤居院门走去。
刚走到门口,还没有推开门板,他就听到了某人沿着墙壁倒在雪地上的声音。
薛枝伸出去推门的手僵在了原地,他愣了几息后,冷着脸叹气。
然后他又转身回到了原地,程幼容已经昏了过去,脸上的血迹被眼泪冲刷着流散,将那张脸染的如同一个画在黄纸上的鬼魅。
薛枝掀开大氅,俯下身子伸手将人抱了起来。
她轻得很,抱在怀中才感知出她的瘦弱,跟一团猫儿似的,靠在胸前就要往大氅里钻,好像是在寻找热源。
薛枝抱着人进了寻鹤居,守在回廊下的寸安一惊,他急忙奔了过来,“掌印,公主这是怎幺了?”
“不知,你先去宁乐宫找她的宫女过来,让她来接她。”薛枝冷声吩咐道。
寸安一脸惴惴不安,连忙提着灯笼打着伞就出了寻鹤居。
薛枝把程幼容抱进了偏房中,这边不常有人过来,屋内冷的跟冰窖似的。
他把人放在床榻上,惊起一层淡淡的灰来。
程幼容却完全不想从他怀中离开,整个人都蜷缩着攀附在他的胸口处。
薛枝垂眸看了一眼抓着自己手臂不放的人,然后擡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了。
离了温暖的怀抱后,程幼容在昏迷中都气得直皱眉,她环抱着自己的手臂,以此来获得一些温度。
薛枝站在床边,他胸口的衣襟上被蹭了一些血,将那块布料弄得颜色发深。
他转身出了偏房,自顾自地去自己房间换衣服洗漱了。
寸安领着素兰进来的时候,见程幼容被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偏房时,他赶紧出声辩解道:“素兰姑娘,你也知道我家掌印素来受不了这些血污的,这偏房虽然旧了点,但都是干干净净的。”
素兰瞥着眼珠子瞪他一眼,懒得与他说话,急忙去把自家公主给扶了起来。
寸安有心弥补,亦步亦趋地跟在主仆身后,一会帮她们打伞遮雪,一会又帮失力的素兰扶人。
等到终于回了宁乐宫,寸安才呼出一口气,连忙告辞了。
素兰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臭骂一顿薛枝,这该死的阉人,居然敢这幺对自家公主,真是活腻了!
宁乐宫的婢女们忙碌地进进出出,素兰使唤着人将程幼容梳洗收拾了一番后,才让人去偏殿把沈安之给叫了过来。
沈安之进殿时就嗅到了一股血腥味,他半跪在床边替程幼容把脉看伤。
素兰立在一旁,满脸的焦急,问道:“沈太医,我家殿下怎幺样了?她怎幺突然就昏迷了?”
沈安之温雅隽秀的脸上亦带着些疑惑,过了一会,才道:“殿下是吹了风,又被砸破了头,加上气急攻心,这才昏迷了过去。”
他收回手,起身前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程幼容,见她额头上的伤疤并没有太严重时,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又想看一看她胳膊和腿上的伤痕,但素兰未曾主动提起,他也就没有多说什幺。
素兰跟在沈安之身边,等他把药房写好后,就急急忙忙地出门喊人去太医院抓药。
但现在宫门早已经落锁,出去可不好出去的,素兰有些急,沈安之在她身后道:“让宫人和我一起出去吧。”
他转头又看了一眼程幼容,伸手从药箱里拿出来一瓶伤药,道:“之前给的已经用完了吧,你先去给殿下上药吧。”
夜色已晚,寒风一阵接着一阵。
沈安之背着药箱顺着宫道往外走去。
他身后跟着两个宫人,隔着一段距离,但还是隐隐能听见两人低声说话的声音。
“你说,殿下这段时间是怎幺回事啊?老是受伤生病的,之前连续吃了一个月的药,熬药熬的小厨房都是那股子药味,还以为停了呢,结果现在又要去抓药熬药。”宫人抱怨道。
另一个宫人急忙低声道:“嘘,小点声,素兰姑姑都吩咐了,这件事谁都不能说的!”
“现在都这幺晚了,谁还能听到,只有我们才这幺惨,又下雪又刮风的,还要出来拿药。”
......
沈安之低声咳了咳,身后两个宫人立马就敛了声。
等他把药都包好,让宫人拿回宁乐宫后,才靠坐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
今夜值守在太医院的除了沈安之,还有一位他的知己好友,两人知根知底,无话不说。
那人看他擡手揉眉,问道:“怎幺,那位又给你气受了?”
沈安之摇头。
那人又建议道:“唉,我看你要不向院首申请调到司药局去吧,那边的太医只负责药材,不用负责宫里这些主子,你也不必受到她的威胁了。”
沈安之沉默着没有应声。
好友劝他:“本来你天赋就好,去司药局那边,估计能升的快些,哪像在这边啊,也不知道还要熬多少年......你还要受到她的胁迫,真是叫人气闷。”
“行了,我知道你是为我抱不平,但有些话还是憋在心里,否则让人听去了,你还想活吗?”沈安之有些无奈好友的口无遮拦,出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好友连忙收了声。
第二日,雪还在下,宫墙上已经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举目望去,宫里都白茫茫一片。
素兰一大早就把程幼容给叫醒起来喝药,她昨天晚上也给人灌了一碗,就怕程幼容半夜发热,但幸好夜里没有烧起来。
程幼容的额头已经被包扎好了,两指宽的素布裹着她的头,衬得那张小脸白的吓人。
她心情不好,一起来就阴沉着一张脸,素兰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素兰,这段时间,那个薛枝在忙什幺?”她把药碗递给素兰,随口问道。
“奴婢不太清楚,但大部分时间应该是在忙着打理年宴的事宜吧。”素兰轻声回道。
程幼容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下午沈安之再次过来时,程幼容的脸色已经好些了。
盯着他给自己把脉,程幼容出声问道:“你昨日值夜了?”
沈安之低垂着眼眸,点头回应了她。
程幼容心情不好,便又起了坏心,她幽幽道:“好久没有派人去你家了,你母亲和妹妹如今还好吧?”
沈安之眉头一皱,语气平静地回道:“微臣家中一切尚好。”
“哦,也是,毕竟本宫给了那幺多钱嘛。”程幼容哼笑一声,慢吞吞地道。
沈安之脸色泛白,他跪在地上,问程幼容:“殿下可是又有何事?不妨直说,不必以微臣家人来做筏子。”
程幼容收回了手腕,用掌心撑着自己的脸侧,半天都没有说话。
殿内暖意生香,但不是平常的脂粉香,隐有一股浅淡的荷香,很是好闻,但沈安之可没有心思来仔细嗅。
他的手指扣在地毯上,心中有怨,更多是无力感。
谁叫他就是一个出身寒门的太医呢?
没有家族,没有权势,只有这一身医术,本以为进了太医院就能扶摇直上了,哪知道太医院中卧虎藏龙,自己在其中也不过是稍微看得过去罢了。
程幼容拿他家人来威胁他,可不得不说,她给的金银财物确实改善了自己母亲和妹妹的生活......
殿内一时寂静,程幼容垂下目光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人。
“有毒药能让人吐血,却不伤人性命吗?”程幼容弯腰,压低了声音问他。
沈安之凝眉思索,随即道:“没有,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毒药......”
程幼容遗憾地低低‘啊’了一声,却仍旧道:“但我不管,你去帮我弄来吧,我过几天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