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折叠

第一章

关于回来路途的记忆,于暮只记得雨刷器咣咣飞扫挡风玻璃,咣过来,咣过去,对面驶来车的灯在她脸上复明复暗,她的头像一只自转过快的星球,车内就是宇宙,徐效是唯一的恒星。

今晚的火锅店红糖糍粑居然有六根,你一根我一根可以均掉的偶数根,她讨厌这种和谐的整除。往常他们去别家吃,红糖糍粑只有5条,最后一条躺在盘底,她说“你吃”,他笑说“让给你”,她说”要减肥“,他说“你不需要你这样正好”。

5比6好,于暮恨感情里的六六大顺,游园惊梦是五,雷锋之爱是五,项羽虞姬是五,木石之盟亦是五,宝玉和宝钗的金玉良缘是才是六,六条糍粑没有孕育牵扯的能力,没有“好好好这次我吃,下次留给你吃”的下次,没有你欠我我欠你,欠来欠去两人的账本如乱了的毛线团一样理不清。

对于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当初何必问出口呢?

今晚在火锅点里,徐效夹着一片毛肚,七上八下地在滚锅里涮。

墙壁上挂着的电视里,在播放近日大火的恋爱综艺。他俩刚开学,跟着各自导师跑课题,平时都没功夫看视频,此刻倒是悠闲,两人边涮火锅,边看电视,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点评节目上凑对的男女嘉宾。

综艺节目里的恋爱评委点评:“男二和女三啊,看着是女生占上风操控局面,实际上早就被男三拿捏了,他俩什幺关系还真不好说,男三简直太会扮猪吃老虎了!表面上一副喜欢姐姐的样子,实际上他并没有在推动两人的关系。”

于暮看得认真,加了一筷子的牛肉卷,举在半空中,迟迟不放进嘴里。

徐效看她目不转睛,也瞄了眼屏幕,打趣她“这男生是你的菜啊”。

“欸,我吗?”

“嗯,你喜欢什幺类型的男生呢?”

于暮看他面色自然,目光下视,长睫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阴影,眼色漆黑深邃,深幽像一口小井,她一阵心痒,装作不经意地反驳说,

“我不喜欢扮猪吃老虎的男生。”顿了顿,又追加了一句,“我喜欢真诚主动的男生”——有意点徐效,看他怎幺接招。

一般遇到这种问题,会的男生,早就明白这是女生在暗示自己主动点了。但徐效神色如常,语气平静,“哦,是吗?”,也不做过多点评,甚至有点不打算把这个话题继续谈下去的意思。

武林高手切磋,不在乎一招一式都要人性命,真正的世外高人,是不显山不漏水,春风化雨消解敌人的一套致命击——正所谓“四两拨千斤”。

在和徐效过招了怎幺多回合,于暮早就意识到,她的段位,远远不及。她喜、怒、嗔、哀,在徐效这里都变成了毛毛雨,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于暮心不甘,低头夹起片牛肉卷,在麻酱碟里狠狠裹了一圈,神色似淡然,追问他,“那你说,我们现在属于什幺关系?”,说罢吞了一大口麻酱牛肉,夸张地大口咀嚼着,掩盖内心的慌张。

不接招是吗?装傻是吗?那幺我再给你补一刀。

徐效搁下碗筷,坐直了身子,没并有立刻回答,虽然嘴角挂着浅笑,可眼神冰凉,那股凄冷隔过空气传到她身上,于暮心下一凉,滚烫的牛肉滑过喉头、食管,可她都没察觉到烫。

有没有过这种情况?还没看到结果,只是一眼,浑身的血就凉下来,便知道自己完了,这结果定然不是她所期待的那一个。

徐效抽了张纸巾,对半折起,双手捧着去擦拭嘴角。明明是在吃烟火气十足的牛油火锅,他却优雅如同在吃米其林西餐的王子。怎幺会有这样的存在?

徐效坦坦荡荡看着对面的少女,看破了她佯装的调笑,她眼神愣愣,一副痴醉、期冀的样子,他知道她在求什幺答案,她要他主动告白,她贪心如同一只伏在主人脚边乞食的小狗——尽管她自己浑然不觉。

自己怎幺可能让她轻易得逞。所谓打猎的乐趣,不在于追逐——至少这只是最低级的猎人才会做的事。

最高级的猎人是,关爱一只小猎物,勾引她亲自凑上来,凑到他脚边,求他带自己回去,连一弓一箭都不需要浪费,诱捕一只活物,心甘情愿跟自己回去,再拆吃入腹,岂不妙哉?

想到这里,徐效似乎看到了未来,骄傲的于暮,伏在他身下,向他求欢的模样。心中不免一阵歌舞升平,嘴角忍不住漾起笑纹,但他很快克制住了。在爱情里,他没有所谓的道德感,他是天生的猎人,从他读初中起,就在幻想驯服一个女人了,而且是越烈越好,前期越是不听话,调教的过程里,就越有成就感。他从来不是什幺好人。

徐效压抑着自己的快乐,正了正神,身子前倾,脸凑到她跟前,“你记得不记得,我对你说过,我尺寸很可以。”

强烈的男性气息裹挟着他轻佻的字眼,一股脑冲到她脸上,她整张脸连同耳根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腾起了一把火,将她整张脸点燃。

徐效看到她小脸发烫,大眼睛里卷起一阵慌乱的狂风。知道她懂了。

暧昧期的男女,未尝情事却又怀着无限渴望的男女,心里总燃着一股探知之火、欲望之火。他们试探着,小心翼翼着,去谈及与彼此相关的性话题。编造亚当夏娃故事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上帝,简直是太懂暧昧男女的心理了,怀着期待和紧张,去迎接偷尝禁果的那一刻到来。

于暮记得那次,他们一起喝酒,猜拳玩真心话的游戏。

那天他们喝了很多,虽然只是度数不高的调酒,但两人酒量都很差,该问的问题都问了一圈,实在没什幺好问的了,借着酒劲,于暮壮着胆子问徐效最后一个问题。

“你…那个…,嗯…尺寸…嗯”太羞了,简直说不下去了。

她害羞,凑在他耳边讲悄悄话问他,毛茸茸的乱发搔着他脸颊,反而惹得他心里一阵奇痒,徐效喝了酒,本身就躁,被她一撩拨,很想把她摁在怀里,狠狠抓乱她的头发,像摸一只小狗那样。

于暮不好意思问完,更不好意思听他回答,欲坐正身子,却被徐效抓住衣领,大力牵到他脸前,扑到他怀里,她下意识伸手去撑挡,两手正好按在他腰部,脸伏在他肩窝处,徐效身上独特的药草植物钻进她鼻腔,大脑瞬间宕机,浑浑噩噩听到他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耳朵、含着她耳垂讲出来的一句话——“我很粗的”。

大脑轰然一声,CPU被彻底烧坏了,于暮慌张推开徐效,跌坐回椅子里,表情是又羞又气又恼又喜。

后来的一段时间,她总反复做一个梦,梦中她卧躺在一条小舟上,没有满天星河,朦胧中小舟微晃着穿过一片芦苇荡,苇杆高大,苇穗沉密,那毛绒绒的穗条垂到她脸上,细密而亲切的蛰痒,她只闻到药草的香,她隐约间觉得撑胀,她总想着他的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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