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宫门,她还未进去,就听见了里面热闹喧嚣的声音,道贺声和谈笑声此起彼伏的。
程幼容进门时,满室的声响有一瞬间的湮灭,下一刻就重新响了起来。
有妇人笑脸盈盈道:“瞧瞧十三殿下,可真是一个才貌双全的漂亮人儿啊,也不知道哪家小子能有这福气迎的殿下入府?”
林贵妃坐在上首,脸上亦带着笑,她瞥了一眼林家人所在的方向后,才道:“哪算漂亮,寻常姿色罢了...本宫与娘家也正在愁这事呢,她都十七了,婚事确实该操办起来了,可到底还是得过了陛下的眼才行。”
那妇人一听,还有什幺不懂的,林贵妃这是老早就想着把自家女儿嫁到林家了,只是想来皇帝那边还有其他考量,所以十三公主的婚事才迟迟没有落定。
众人又笑着冲林贵妃提前道喜,祝愿十三殿下觅得好郎君。
程幼容面无表情地行礼,然后呈上寿礼,又面无表情地转身去找了位置坐下,对殿内人的谈话恍若没听见一样,毫无反应。
有人见状,又偏头和身边人窃窃私语,直言这十三殿下有些过于倨傲无礼了。
开宴后,众人还以为陛下至少得过来露个面,可没想到陛下一直到筵席结束都没有现身,只在最后派了个宦官过来祝寿送礼。
这就使得林贵妃的脸色有些难看,薛枝过来送礼的时候,她已经是在强颜欢笑了。
“陛下忙,本宫知道......可怎幺轮得到你来?”林贵妃眼神凌厉,言语间十分不善。
薛枝拘着腰,轻声解释道:“原本是该干爹来的,可他这几日身上不好,怕过来给娘娘贺寿,叫娘娘这边沾了晦气,所以陛下便点了奴才前来。”
林贵妃都没给过薛枝正眼,她是知道这位司礼监掌印的,也就是这两年才冒头罢了,手中有点子权力,可他头上到底压着薛有德,只要薛有德当一天提督,他就算不上司礼监真正的主人。
可冷眼瞧着薛有德如今的处境,估摸着下一个督主就是这薛枝。
她又想起前两天自己赶去御书房救舒瓷时,他立在殿内和薛有德对峙的场景来,倒是未曾预料到这位将来要执掌司礼监的宦官居然对舒瓷有几分青眼。
林贵妃念及舒瓷,对薛枝的态度就稍微和缓了些,“本宫知道了,陛下能记着今天是什幺日子,本宫就够欣喜了,哪会在来与不来或者来什幺人上计较呢?”
她笑起来,似乎真的很开心,又转头唤了一声在内殿的舒瓷,道:“舒瓷,薛掌印前几日还救了你,如今他来送礼,你便代本宫送他出去吧。”
舒瓷脸侧泛红,不知道林贵妃这是什幺意思,但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点头称是。
薛枝跟在她身后往殿外走去,从始至终,他都未曾将目光转到程幼容那边过。
程幼容神色无异,只攥着酒盏的手指捏得死死的,她深吸一口气,擡手将杯中酒饮尽。
筵席散,程幼容被林贵妃单独留了下来。
“程幼容,谁又不顺你心意了?在本宫的寿辰上这般毫无礼仪姿态,你到底在傲些什幺?”林贵妃不断冷笑,讥讽之语脱口便出。
程幼容有些醉了,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无比沉重,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
林贵妃看她又是那副毫无波动的表情,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快步走了过来,直接擡手掌掴了一耳光在程幼容脸上。
她气怒道:“程幼容——你真的是想气死我,对吧?气死了我,你就开心了?没心肝的东西,本宫真是恨得心在滴血,怎幺就你活下来了?”
她脸色狰狞,气得五官扭曲,但眼角却溢出泪来,“要不是你,要不是因为照顾你,本宫的女儿会因为看顾不当而被闷死吗?”
她声声泣泪,哭得肝肠寸断。
原来,程幼容的二姐十一公主之所以会夭折,就是因为那天尚在襁褓中的程幼容生了急病。
而林贵妃虽然不喜这三女,但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便唤了人去照顾她,自己也守在她身边看顾着。
哪曾想,那个照顾十一公主的乳母却一时昏了头,跑出去私会情郎,将才两岁不到的十一公主给独自留在了殿内沉睡。
等到人都回来时,才发觉十一公主的身子都快僵了,她是被窒息而死的,面部肿胀青紫到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可这哪能怪在程幼容身上?
她尚在襁褓中,林贵妃自己也知道不该怪她,可一旦气疯后,就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程幼容,我可真恨你!要不是因为生你,我会再也怀不了孩子吗?可你偏偏是个公主,你为什幺就是一个女子呢?”林贵妃满脸是泪,冲着她歇斯底里地吼道。
程幼容的唇角缓慢勾了起来,她冷笑出声:“我还想问你呢,既然当初恨我,为什幺不在你的二女儿死的那天也掐死我?为什幺?”
她语气平静,仿佛真的在疑问此事。
林贵妃被她给问懵了一瞬,下一刻她就擡手擦去了脸上的眼泪,满脸冷漠道:“因为你还有用,你得嫁去林家,陛下虽然心狠,但我知道,他不会动手杀你的,毕竟你身体里还流着他的血,......”
她言语中有未尽之意,程幼容却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思考林贵妃到底想说什幺。
程幼容只觉心底发寒,她感觉自己的那颗心脏都被厚厚的冰给冻住了,毫无跳动的痕迹。
她如解脱般扯着嘴角又笑了笑,“原来如此,我其实早就明白的,但我非要听你说出来才肯死心......”
她从来都知道林贵妃对她没有丝毫母女情分,可她心底却存着一丝侥幸,或许林贵妃还是对她有一点点母亲之爱的。
因为她是她的母亲啊,怀胎十月将她生下来的母亲。
可她竟然,真的就从未爱过她,甚至于让她活下来的原因是因为她还有一点利用价值罢了。
程幼容此刻也没有什幺天崩地裂的感受,更多是一种平静和释然。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绝不会嫁到林家。”程幼容语气冷肃。
她转身往外走去,似乎再多停留一刻,自己就会忍不住对林贵妃做出大逆不道的举动来。
林贵妃闻言,直接抓起一个茶盏扔到了程幼容的身上,她嘶吼道:“本宫不在乎你愿不愿意,过了元宵,你的婚事就会被提上日程,到时候,你不嫁也得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