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人寂,偶有虫鸣低叫。阿欢潜入孙巍府邸时,守卫们正值轮岗,三三两两攀谈着。
“将军府密室,从书房暗门入。”
她盯着府邸图上东南角的红圈,表情凝重。卫澈只叫她探查他们所在,若她真寻到了爷娘,难道还能弃之不顾吗?
不能。
她额外顺利地寻到暗门,穿过幽暗的走道。在看到他们被锁在刑架上时,她立时有了答案。
然父母却不肯走。
阿娘低喝地驱她快快离去,阿爹用他那血迹干涸的手掌摩挲过她的脸庞,眼睛忽地湿润了。
“收好蝶翼,离开此地,从此就当没有爷娘。”
“不!”她固执地摇头,上前就要背起阿娘,“你们同我一起走!不然……”
“我便跟你们死在一块儿。”昏暗的囚房里有光闪过,阿欢拔出蝶翼架在自己的脖颈上。
“欢儿……很多事你不明白……”泪水晃悠悠地滑过顾黎脸上斑驳浅沟。
“我不消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想你们好好的。”
“那就把你阿娘带出去,我随后跟上。三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一同逃离的。”
阿欢妥协了。她背起虚弱的阿娘,却在院中被团团包围。
“好一个母慈女孝的场面!真教人动容呢。”孙巍从火光中现身,紫黑的袍子有如被血浸过般,“正好这老的没用了,抓你这个小的问问清楚。”
“你放了她。她什幺都不知道。”
孙巍狭目睨视颤颤走出的顾黎,轻笑道:“她不知道,顾堂主倒是知道不少,可什幺都不肯说呢,教我怎生是好?”
阿欢仔细分辨着守卫的方位,指间蝶翼晃动,即将振翅飞出。
屋梁之上的卫贺目睹这情境,眉峰深蹙,焦灼不安。不出手,阿欢处境险恶;出手随时可能暴露水吟庄。最终他咬牙一挥手,数支短簇自天而降,阿欢周遭守卫纷纷倒地。
“什幺人?”
阿欢一惊,随即趁势拔刀,刀锋过处,细细颈痕一道,血喷溅而出,染得她眼眸猩红。
“走!”阿欢背着阿娘,唤着阿爷,却觉身子一沉,生生于半道被人扯下。
“糟了。”卫贺眉心一跳,逃离时机已失,再留便是全军覆没。他不怕死,可若因他葬了整个水吟庄,他万死难辞。于是他果断后撤,夤夜赶回庄中复命。
滚落在地的阿欢被几柄剑抵住胸膛。
“你只消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便既往不咎,让你们安然离开。”
“名单在哪里?”
“废帝之子又在哪里?”阿欢回护着娘亲,一声不吭。
一道黑影沉沉压来,老堂主趁人不防,抽出一把剑直刺孙巍。
“放她们走。”
“堂主真是宝刀未老啊!可惜可惜……”孙巍镇定不已,轻摇着头,举手示意众人撤去兵器。
“你可知自己为何这些年颠沛流离,隐姓埋名,受尽苦楚幺?”顾黎紧紧盯着艰难起身的两人,根本不曾仔细听取孙巍的问话。
“其一,心肠太软,轻信不该信之人。”一支钢簇自孙巍身后而来,狠狠贯穿顾堂主胸膛。他手上一僵,余光中是武悠生极尽冷漠的面庞。
“黎哥儿——”听到阿娘撕心裂肺的呼喊,阿欢回身见她的阿爷如山崩般倒地。
阿娘凭白生出气力,硬生生甩开了阿欢,踉踉跄跄地挪向伏地抽搐的黎哥儿。
“阿娘!”
“其二,自以为是,净管不该管之事。”孙巍一壁睨着向他走来的女人,一壁俯身说道,“十年前,你就该死了。如今还要葬上她们。”
“阿爷……”阿欢丹田之气紊乱,知道他们今晚走不出此地了,干脆一步步走近孙巍,深吸一口气道:“名单在我手里。”
“阿欢!”
“早这样不就好了。看来你们这个女儿没白养。”孙巍对着身畔这对苦命鸳鸯,仿佛陷入回忆,“算算时间,她已过及笄之年,当年稚童如今也亭亭玉立了……”
他脸上的笑容滞了滞,云纹锦靴面被女人以簪刺穿,血珠慢慢渗出素袜,染黑靴面。
“这毒本想留给自己的,既然都活不了,你也一起陪葬罢。”
“疯女人!”孙巍面目狰狞,彻底失控,一把捏起女人脖颈,“解药呢?”
女人紫涨着脸,蔑视着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自断了经脉。
“阿娘……不!”
往事如山风呼啸而至。
那个曾教她易容的娘亲,寒冬腊月拖着病体给她绣棉鞋的娘亲,严厉管教后又心疼的娘亲,如今她如秋日的枯叶无力坠地,而自己无能为力。
“云妹……”顾黎双目凄凄,伸出的手被孙巍狠狠踩住。孙巍抓起阿欢,恶声道:“交出解药。”
“解……药?”阿欢神情涣散,似笑非笑。
“阿欢……对不起……”娘亲的声音凄楚微弱。最终两人静静地躺在一处,没了声息。
“对不起,对不起什幺?阿娘,阿娘你开口说话啊——”
周遭倏寂,漆黑天际亮起一道炫目刺眼的白光。脚步逼近,叶片旋起,在她身上划出无数细小微弱的切口,血色凸显在白茫茫的视野里。
“给你取名阿欢,是期你岁岁常欢愉……”
做不到的事,才会有期许。
蝶翼坠地,呼吸声迟滞。她闭上眼,倒在了沉闷心跳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