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引》
2.
周末,林淼睡到七点就醒了,婶姆没来,她只好自己托着受伤的胳膊随便套了一件T恤洗了把脸,打算下楼找婶姆吃一碗鸡丝馄饨,她一边走一边扯了几次领口,总觉得这衣服好像缩水了似的,有些紧巴巴的。
很显然她赶得时间不是很巧,楼下饭厅里正端坐着一个人:细白的手捧着一个小白瓷碗,黑色的筷子挑起一撮细面,嘴唇淡红莹润,仔细地将面吸入口中。
林淼再细看,这位叫作力渡引的她的新妈扎起了头发,发际线干净又完美。
她似乎是感觉到了视线,迎着看过来,稍显愣怔,接着了然于面,微微一笑:“起来啦?坐着吃点面条吗?”
说话间抽了一张纸,在嘴边擦了擦。
林淼来不及做表情,木然地点头,坐在了她的对面。
婶姆闻声出来,手上拿着一个果盘放在桌上,问林淼:“给你煮馄饨?”
林淼点头。
婶姆转身往厨房去,走了几步不知道为什幺又回头来看了看。
果盘里放着各色水果,林淼拿着果叉戳了一块芒果吃,她对面的新妈拈了一颗沾着水珠的蓝莓[1]。
林淼自觉得这样的场景下应该说说话的——不过事实证明该说话的时候不一定要说话,因为强扭的瓜不甜就算了,还可能会变呆瓜。
林淼咽了嘴里的芒果,问:“新来的?”
力渡引惊恐擡头,脸憋胀起来,连腮帮子都变红了,嘴里还含着刚嚼碎的蓝莓,不知道是该咽下去还是该吐出来。
林淼早起脑子还在混沌,又叉了一块雪莲果进嘴嚼着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幺。
力渡引咽了口里的蓝莓,只好说:“来了有几天了。”
林淼想把嘴巴割下来扔进太平洋的心都有了。
气氛就这幺焦灼着,两人再没说话,力渡引慢慢吸着碗里的细面,林淼转动着果盘只挑水分大好嚼的水果叉着吃。
婶姆很快端来了林淼的馄饨,连温度都晾好了。
林淼伤的是左胳膊,吃饭没什幺问题,一勺一个小馄饨,细细的鸡丝和着汤,还有一点小青菜,清早吃着很是落胃。
婶姆热心,问小碗细面已经下肚的力渡引:“洪儿吃不吃小馄饨?里面还有。”
林淼注意到婶姆对力渡引的称呼,洪儿……
但是当事人在场,她只好把这一宗记在心里,想着等私下里问问婶姆。
新的一碗馄饨很快就端出来了,力渡引吃的比那碗面还慢,不到十个馄饨,她几乎一分钟吃一个,最后和林淼同时吃完。
婶姆出来拿碗筷收拾餐桌,突然问力渡引:“今天有时间没?”
力渡引正用湿巾擦手,闻言笑着说:“有时间,我周末两天都空着。”
婶姆收了林淼的碗勺,说:“有一件事儿得麻烦你。”
婶姆的话还没说完,力渡引忙说:“不会不会,不麻烦。”
林淼神游在外,突然听到婶姆说:“淼淼今天得去一趟医院看她的胳膊,以前都是老杨带她的,昨晚上老杨忽然摔了一跤,人上了年纪不经摔,这就骨折了,现在还在医院里呢,家里这时候又没有趁手的司机,她自己去我又不放心,要是你有时间,看着她送她去一趟医院里就好。”
力渡引看了眼时间,满口答应下来。
林淼叉子上的草莓突然“噗”一下掉进了果盘里放蓝莓的那一格,把几颗蓝莓挤开,砸出了一个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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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楼的电梯上,林淼默默不语,力渡引按了几次手机,转头问林淼:“预约挂号了吗?”
林淼扣着手心解释:“我不用挂号,到了医院直接找支医生就好了。”
力渡引沉默了几秒,电梯门开了,她侧着身子走出去,回头看林淼:“婶姆忙着,我帮你换衣服?”
林淼没计较她和自己一起称呼婶姆的事儿,毕竟刚认识的生人要给自己换衣服比一个无关紧要的称呼,前者的震惊程度足以让她脑瓜宕机。
可力渡引在电梯外等着,目光灼灼。
林淼硬着头皮说:“我自己也能换,之前是婶姆太……”
力渡引听完她的头一句话就笑了,指了指林淼衣服的领口,林淼噤了声不明所以低头看衣服,力渡引于是提示她:“领口是反的。”
林淼这才明白过来为什幺自己一早上都觉得这衣服好紧。
但在自家的地盘上她怎幺能失掉底气,只好故作轻松幽默道:“那就麻烦你啦。”
力渡引打开林淼的衣帽间,回头来问林淼今天想穿什幺,林淼毫无犹豫说:“穿衬衣吧。”说着走向衣帽间,选了一件蓝色衬衣,下装就挑了一件方便穿的伞裙。
力渡引帮她把穿反了的T恤脱下来,幸好她早上起床的时候没嫌麻烦穿了一件背心,今天穿宽松的衬衣,倒也用不着再费事穿内衣。
力渡引手脚利落,两人配合很快就穿好了衣服。
尴尬只有一点点。
开车去医院的路上,车里一片祥和——主要是安静。
林淼为了打破换衣服时残留的尴尬只好强找话题,“你是养着一只小猫吗?”
力渡引开车很专心,答话也很简洁:“对。”
林淼不知道要怎幺继续话题,只好闭嘴沉默。
过了一个路口,路面平坦宽阔而且车少,力渡引稍稍放松了些,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那只猫叫咪咪,又怂又皮。”
说完带了一些特殊的意味转头看了一眼林淼,道:“新来你们家,又想占地盘又害怕,总跑出我房间门,出去了又害怕得直叫。”
林淼听出来了她是在报早饭时的仇,但自己理亏,这时候只能点点头,无趣地回应:“猫猫是这样的。”
力渡引问她:“你的胳膊严重吗?伤了多久了?”
林淼刚要回答,突然想起来早饭时婶姆说杨叔摔骨折了在住院,着急忙慌要拿手机打电话,谁知道一只胳膊拉不开小包的拉链,力渡引见她着急,便把车子泊在一家咖啡馆前面的临时停车点,帮她开了小包,拿了手机出来。
“我去买咖啡,你想喝什幺?”
林淼摆摆手拨弄手机,力渡引下了车慢悠悠推开了咖啡店的门。
杨叔的电话没人接,林淼有些慌,她又打给了杨叔媳妇,嘟声几次之后电话被接起来,林淼问候了几句,知道杨叔没什幺大碍,心情放松了很多。
电话挂掉之后她给林垚发微信问他下午要不要去看杨叔,林垚没回,可能在睡觉。
林淼自己坐在车里没事干,干脆下了车,也进了咖啡厅。
一进门就看到力渡引在吧台边上倚着,正在和吧台里面正在拉花的一位咖啡师聊天,脸上表情很放松——起码比在开车的时候轻松。
林淼走过去,力渡引正好接了咖啡师手里的咖啡杯,转头见她来了,问她:“要不要尝一尝这里的咖啡?这款豆子挺不错的。”
林淼安静摇摇头,走过去翻看吧台上的菜单,不知道怎幺又解释说:“支医生让我最近不要喝咖啡。”
力渡引抿了一口咖啡,眼神飘到了她挂在胸前仍旧肿胀的胳膊,了然地点了点头。
林淼最终端了一杯柠檬水出来,尝了一口,差点酸到腿软。
医院之行也还算顺利,支医生看了伤势之后比较满意,林淼没被骂,心情也很愉悦。
力渡引倒是忠实地充当着司机的角色——车停在医院外面的停车场时,力渡引问林淼:“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别人都这幺问了,林淼哪能说不行,当即点头说:“我自己可以。”
于是力渡引就在车上一直等林淼看完医生,看到她那只完好的肩膀上挂着大大小小的袋子从医院出来。
力渡引见林淼狼狈,却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帮她推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提醒她:“当心脚下。”
林淼倒是觉得这样挺舒服,适当的温情和留有余地的社交距离。
回程的路上,因为车外阳光很好,所以她睡着了。
因为睡姿不正确,还给力渡引副驾靠椅上留下了一点……仙露的痕迹,不过力渡引没发现就是了。
医院之行之后,两人的交往便开始正常起来——是偶尔在走廊、电梯、饭厅、小客厅遇到,会打声招呼的程度。
也……顺便又去了两趟医院,林淼的胳膊日渐好了起来,吊着的石膏拆了,除了不能拎重物和做剧烈的运动之外,日常生活基本不受影响了。
在此期间,她和力渡引的小猫——咪咪,混了个脸熟,胆小的小黑猫偶尔会在走廊里散步,见到林淼,心情好的话会向她喵喵两声。某次力渡引开玩笑说:“我那天刚睡醒听到咪咪和你打招呼喵喵叫,我以为它成精了,能叫你名字。”
婶姆在一旁被这种低级的冷笑话逗得扶着立柜大喘气,力渡引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后来林淼也跟着笑得停不下来。
不是因为冷笑话好笑,是因为她们笑得好笑。
当时林垚刚好下课回家,被饭厅里连绵不绝的三种不同的笑声吓得抖了抖身子,嘟囔说:“见鬼了。”
大笑的三个女人没理他,林垚跺了跺脚上楼了,力渡引觉得他小孩子气,更笑得不行,歪了身子弯着腰,额头抵着林淼的肩膀笑得一颤一颤。
林淼自己也有些坐不稳,一边笑一边低头去找扶手,不防就瞄到了力渡引领口内的风光。
白嫩的,鼓圆的,颤巍巍的两团,随着肩膀上人的抽吸声起伏着,挂吊在胸口,像两只削了皮的大白梨。
当时正是晚上,她们坐着的桌前有一盏装饰用的复古绿帽台灯。林淼鬼使神差把那盏灯拉亮,装作不经意拨弄,调整了光照来的角度,再低头,衣衫里的两只大白梨果然莹润透亮,连血管都看得分明又仔细。
这时林垚听到了她们的笑声,又气鼓鼓从楼梯上跑了下来,喊叫着:“婶姆,我要吃饭!吃大肘子!”
林淼收了装模作样的假笑,拿那只刚好利索的胳膊绕过力渡引的胸前去扶她肩膀,正好掩了她薄衫的领口。
林垚扔了书包,噗通一声坐在林淼和力渡引对面,却遭到了林淼的白眼攻击。
林垚:“干嘛呀!林淼你针对我!”
[1]让隔壁的蓝莓来串个门。《渡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