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引
9
力渡引抱上来的时候，林淼捏着手心自问，她到底是不是一个鲁莽的人。
《阳光次彩虹小白马》唱完，软件自动切换了歌曲，换到了苏打绿唱的《带我走》，前奏的钢琴一下一下，混着既定的节拍，粉丝的尖叫声几乎淹没了曲调。
林淼的手心贴在力渡引微凉的肩胛骨上，手下肌肤如玉，触手生温，骨节起伏，连目之所及能看到的细细绒毛都恰到好处的好看。
林淼这才明白，力渡引有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风华。
她重复自问到底是不是一个鲁莽的人。
某一瞬间，她鲁莽地下了决心——就做一个鲁莽的人又如何。
她鲁莽地放弃了朋友式的拥抱，将力渡引挤轧进自己的胸膛里，按着她的后背，全力让自己所有的皮肤都与她的接触。
力渡引感觉到了，失声笑着，她以为林淼是在和她玩某种看谁的力气更大的游戏，于是她也攒了更大的力气挤向林淼。
——胸膛被压扁，肌肉变了形，连骨骼都挤得松软，两颗心脏分别跳动在各自的左心房、对方的右胸腔。
林淼突然松了力，她把力渡引向后推，挤在岸边，陶瓷做的靠岸被烘得温热。
力渡引一时没反应过来，惊了一声。
林淼有点疯狂，她的脸顶在力渡引面前，势在必得地咬着牙，好像有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说：“林城出轨了……”
力渡引原本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动作皱了眉，可林淼这幺一说，她却噗嗤乐了。
眼睫都弯了，脸庞舒展开， 如水中生花。
林淼傻眼了，她不明白，力渡引为什幺还能笑得出来。
力渡引笑完把她推开，手掌贴在水面上拨了拨。
涟漪阵阵，波纹层叠散开，力渡引背身过去，双肘支在岸边，下巴抵在左手背上，右手把岸边的一只托盘拉了过来，里面放着几样精致小点心和一壶茶。
“林城是什幺样的人，难道我结婚的时候会不知道吗？”
“我早知道他出轨，再说，他原本也不是很干净。我只是不在意而已。”
她这样说的时候后背微微弯曲，脊柱顶起皮肤，细小的骨节凸起又凹陷，沾着一滴两滴半圆的透明水滴。
“淼淼，难道你也是抱着和别人一样的想法——”
说了一半，她又回过头，面无表情看向林淼说：“想看我嫁过来能不能让林城浪子回头跟我回归家庭、白头偕老、相敬如宾的吗？”
林淼急了，口不择言地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当然不是，我是怕你受伤！”
力渡引拿起一个糕点叉，叉子尖尖，她用它扎起了一块绿色的米团子。
团子没扎透，晃晃悠悠挂在叉子上。
她回过头来，看向林淼，脸上都是问询，似乎是在说：你为什幺会怕我受伤？
林淼豁出去了。
她决定要坦白。
连血液都为此沸腾了，耳朵里轰鸣万千，心脏狂乱地跳动，肚子里的空气提到了嗓子眼，脖子上的皮肉都凹进了骨头里。
“力渡引，你别喜欢林城，你喜欢w——”
小隔间的门被敲响，外面有人温声询问：“请问林淼女士和力渡引女士在里面吗？外面有一位叫林垚的客人在等两位。”
力渡引立马被门口的声音吸引过去，且向门外的人说：“麻烦你让他稍等，我们马上出去。”
岸边托盘边上搭着一个糕点叉，一块米团摇摇欲坠。
温泉山庄两日游的后一天，林淼找借口跟林垚打了无数次架，后来林垚一个星期没和林淼说话。
自然，林淼也不愿意和他说话就是了。
初冬过了之后，林淼的学期就接近了尾声，期末月要来了。
她心里有气，说不出来是对谁的，总之是不痛快，住在家里不痛快，看力渡引早出晚归上班也不痛快，偶尔听见婶姆和林城通话更不痛快，所以干脆借口期末事多搬去学校的宿舍去住了。
婶姆倒是打电话来念叨了几次，林淼嘴里说着周末就回去，到了周末也就回去敷衍敷衍。总之几次下来，一次也没见着力渡引，也没见着林垚，前者不好分析，后者可能单纯是因为对林淼有阴影了。
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林淼正在图书馆里整理文献资料。原本埋头学习的同学们似乎一时之间都收到了下雪了的消息，他们一齐擡头望向窗外，天空白雾雾，雪花细碎，悄无声息飘在空中。
阅览室里短暂地“喧哗”了一阵，又很快安静下来。
林淼回头时，在手机里看到了林垚发给她的微信。
两人乱七八糟聊了几句，林淼问起家里的情况。林垚最爱说这些家长里短的，什幺婶姆买了个空气炸锅，每顿饭都给他炸鸡翅吃，什幺杨叔和杨婶吵架了被赶出家里了，什幺他在外面的公园里喂了一只流浪的小狗了，乱七八糟说一堆。
然后他又说起力渡引，【她最近好像很忙，看起来也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林淼立马回了个问号过去。
林垚答：【我前天晚上熬夜和同学打游戏，到半夜觉得饿了，下楼偷东西吃，看到她自己在厨房里就着咸菜喝啤酒】
林淼：【你没问问她为什幺喝酒？】
林垚：【我问了，她给我也开了一罐】
林淼还没说话，林垚又说：【我小小的脑袋里大大的问号，就问你见过后妈给自己未成年的儿子开酒喝的吗？】
林淼盯着“后妈”那两个字深深皱眉，要训斥他又觉得林垚好像也没说错。
林垚又说：【昨天也见她来着，她的状态不算好】
林淼忍不住，问：【她最近每天都回家？】
林垚：【不然？这是她的家，她不回来去哪】
林淼忍气问：【她一般几点回家？】
林垚发来一段语音，林淼咬牙切齿把书包翻了个遍找到耳机带上，这才点开：“前段时间她好像下班回家不太积极，这个星期挺准时的，一般我下午回家吃完晚饭她就回来了。”
林淼看了眼时间，开始收拾东西。
刚开始还是一件一件仔细收，后来干脆秋风扫落叶，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全扒拉进书包里。
她动作急切，声音难免大，邻桌的姑娘转头看了她两次，林淼赶忙抱着羽绒服、水杯和书包跑了。
她坐上出租车才想起来要给婶姆打电话。
“婶姆，我今天回家！”
“怎幺突然要回来了？”
“我，我……我自己的家，我不回去我去哪啊！”
林淼一紧张一说谎就说话结巴、没逻辑、没话找话。
及至回了家，林淼还是有点耳热。
正是吃饭的时候，林垚和她前后脚回来，一起坐在餐桌边等着婶姆投食。
也许是“冷战”了一段时间，林垚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眼睛乱飘了一阵，林淼叫他帮忙拿个个牛奶，他不情不愿地去拿了一盒林淼最喜欢的香蕉牛奶。
于是两人正式和好。
吃过了饭，林垚回房间，，林淼搜搜捡捡，一会要帮婶姆收拾餐桌，一会说还想吃点水果，一会又说想看会电视。
婶姆嫌她烦人，撵她走。
于是林淼获得了光明正大在客厅晃悠的权利——
家里也没人说不许她在客厅待着。
可是电视里的节目都从新闻联播播到了晚间新闻，力渡引也没回来。中途林淼吃了半颗苹果、一把枇杷、两个柿饼、一袋蒟蒻果冻，去了四次厕所，看了无数次手机。
婶姆收拾过厨房要去休息，路过客厅的时候问了林淼一句什幺，她也没回答，她当时心里只盘算着力渡引一会回来她要怎幺进行一段阔别一月多的寒暄。
晚间新闻播了一阵之后，婶姆出来了一趟，见林淼还在客厅里，厉声让她把茶几上乱糟糟的垃圾收拾了。
林淼一边困得心酸一边收拾垃圾，然后躺在沙发上给林垚打电话。
“林淼你闲的啊？”
林垚一接电话就语气不妙，林淼听后更生气了，“洪儿到底什幺时候回来，你是不是骗我的？”
林垚莫名其妙：“我哪知道她什幺时候回来啊？她是我妈还是我是她妈啊？”
林淼气的要死，恨不得隔着电话把林垚掐死。
气着气着，她就开始胡思乱想，电视里的主持人语调平平地念着一连串世界闻名但很陌生的名字，思绪混混沌沌……
等她的意识再清醒过来时，电视里已经在放另一则新闻了，她睡着后肌肉放松，原本握在手里的手机正险险地挂在她小拇指和沙发边缘。她动了一下，小拇指麻得直冲天灵盖。
她“嘶”了一声坐起来，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调整，就看到了坐在沙发另一面的力渡引。
再低头，她看到自己身上盖着力渡引的大衣，动一动，能感觉到衣服上还有自己的温度。
她看上去很憔悴，斑驳的残妆遮不住眼底的乌青，原本应该打理得松弛精致的头发被她临时绑的乱七八糟，手包掉在脚下，手里还握着一个墨镜，她穿着高领的黑色毛衣，薄薄一片身子闭眼靠在沙发上，脖颈白细，后仰的动作牵引出脖子上几条细细的软骨。
林淼愣在沙发上，听见了力渡引颈项里，血管下，轰然流动的生命。
力渡引突然睁眼，转头看向林淼，连眼睛里都满盛着劳累。
林淼掀开身上的大衣，空气里短暂地有一阵清香。
是力渡引今天香水的味道。
她赤脚站起来，把地上的遥控器捡起来关掉电视，坐去力渡引身边。沙发随着她的体重塌陷下去，把两人包起来，于是她们挨得很近。
林淼看着睡裤上的小花沉默着。
她想问力渡引为什幺不高兴，为什幺状态不太好，为什幺这幺晚回来……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力渡引牵上了她手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林淼满脑袋都是错愕，盯着在自己腿上交缠的一双手，她连话都不会说了。
是力渡引先开口：“最近都不回家，是在躲我？”
林淼连口都不会张开了。
力渡引把牵着她的那一只手松开，林淼不甘，眼巴巴要凑上去再牵着时，却见力渡引张开五指，又和林淼自然弯合的五指契在一起——与她十指相扣。
林淼即刻牵紧了那只手，尤嫌不足，另一只手也攀上去，紧紧扣着。
力渡引忽然笑了一声，林淼惊慌擡头，见她笑意吟吟盯着自己看，也觉得害羞，于是撤了多余的那只手，靠在沙发上，只是身子还是不由自主靠近力渡引，感受着力渡引手心里的温热。
于是心里的话也很轻松就问了出来：“林垚说你往常都是晚饭时间回来，今晚怎幺这幺迟？”
力渡引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上一条细细的手筋，把它拨来弄去，回答说：“因为总也等不到你回来，所以干脆就在公司加班。”
林淼不知道要怎幺解释自己的别扭，更是被她直白的在乎打的摇摇欲坠，所以只是傻里傻气地笑着，头歪在力渡引身上，试探道：“那以后我们每天都一起吃晚饭，好吗？”
力渡引把她的手握得更紧，先是说“好”，隔一会儿又说：“当然好，怎幺不好。”
林淼意满心足，悄悄把眼睛拉开一道缝儿看力渡引，看到了她眼尾嘴角的笑。
残妆不掩其风华。
林淼又问：“那今天晚上你吃过饭了吗？”
力渡引愣了一下，很快说：“还没吃。”
林淼：“那我们的约定，就从今天开始吧。”
不知道为什幺，她说完这话之后，心里有一种奸计得逞的畅快感。
婶姆在锅里给力渡引留了饭，三个小菜，一盅小吊梨汤，力渡引把梨汤分了半盅给林淼喝，微波炉里的菜也很快热好了，叮得一声热气腾腾，煎鱼、豆芽炒肉和虾滑菠菜都香喷喷。力渡引安静吃饭，不时给林淼眼前的碟子里加点菜。
林淼这时候又话痨起来，学校里发生过的囧事一件一件往她脑袋里蹦，她添油加醋地说了两件，力渡引笑点低，手上还拿着筷子就支在额头上笑得肩膀颤颤巍巍。
吃过饭，力渡引犯食困，林淼收了她扔在沙发上的衣服包，打着哈欠催她上楼睡。
力渡引实在困了，几乎是迷瞪着眼往前走。
电梯“叮”一声宣布到达，走在力渡引前面的林淼忽然停驻步子，力渡引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听到两道声音共同说了一句话：“你怎幺在这儿？”
力渡引匆忙看过去，对面电梯门大开，里面站着衣冠楚楚，她新鲜出炉的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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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新年快乐！
祝大家2023年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多赚大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