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少年人的梦境单调而又热烈。
白亮的日光,空旷的操场,以及喧闹的人群。
他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场景了。
眼前的她还是少女的模样,一把长发高高束成马尾,几缕碎发不听话地钻出来,随着她的呼吸在额前腮边晃荡。阳光下她的额头沁出薄薄的汗,鼻尖上也有晶莹的汗珠,又有碎发蜿蜒黏在白皙的后颈,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弄两把。
少女正娇软地靠在他的怀里。
外头混杂着哨声与嬉笑的嘈杂声逐渐远去,他抱着她靠在垒成堆的软垫中,呼吸间都是她身上的淡淡香味。
弥漫着霉味的器材室昏暗极了,只有他的少女沐浴在一缕阳光下,面容恬淡得令他着迷。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拉开了她校服外套的拉链,柔软的身子在他的手掌下微微战栗着。
“我可以吗……?”他胡乱地在她的脸颊上和颈侧落下亲吻,颤着声一遍遍地问她。
没有人回答,少女只是平静地闭着眼,连呼吸都不曾变得急促。
“你是我的……只可以是我的……”他的手指探向因为他的动作而变得有些凌乱的百褶裙下,指尖拨开小裤,几近虔诚地触碰着湿润的花缝。
“我爱你,我爱你啊……”他生涩地放出自己的分身挺身而入,花谷诚实地绞紧了肉柱,腥甜的液体顺着柱身蜿蜒而下,沾湿了他们腿根的肌肤。
他将呼吸埋在她的肩头,忠于欲望地凶狠动作着。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哪怕你毫无知觉,哪怕你一无所知。他咬紧了自己的唇,像是要把眼前的景象深深刻在脑海中一般,少女汗湿的额头,随着他的动作摇摆的柔软,费力吞吐他的小小花谷,他一丝一毫都不想错过。
“唔……”破开软肉的快感过于强烈,他眯起眼睛准备进行最后的冲刺。
“哐当!”远处响起门扉被暴力打开的声音。
“差不多行了吧,给老子滚。”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激起深入骨髓的恨意,那恨意代替快感顺着脊椎密密匝匝地爬了上来,他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少女变作青烟般逐渐消散,只剩下自己衣衫不整,红着眼睛的丑态暴露在那人面前。
“萧逸,”他向后一倒,靠在软垫堆上,朝着门边那个站在阳光中的男人啐了一口,苍绿色的眸中满溢着露骨的厌恶,“你可真是下作。”
“是吗,”阳光落在另一双苍绿色的眼中,激起一片冰冷,“你也是。”
我是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的。
一阵又一阵的嗡嗡声顺着枕头传递到耳道深处,最后又像是有了实体一样在心脏上猛地捏了一把,扰得人心慌意乱。
先是用仅存的意识在脑内思考了一下今天到底是不是工作日,排除了闹钟的可能性之后我终于下定决心伸出手去枕头后面摸索依旧震个不停的手机。
一伸手发现自己身上的并不是自己熟悉的睡裙,黑色的衬衫长袖让我瞬间想起了一些关于昨天晚上的片段。
都怪某个幼稚的赛车手,先是借口“最近连轴转好忙啊都没有时间好好抱抱我的萧小五”一进玄关就把我推在墙上腻腻歪歪地又亲又蹭,接着又趁我洗澡把我准备好的睡裙换成了自己的衬衫,更加过分的是还要栽赃给无辜的萧小四和萧小二!
“都跟他们说了不能扯妈妈的睡裙,谁知道已经晚了,只能把萧老板的衬衫赔给你啦。”一副自己损失惨重的夸张表情。
我懒得和他演,拉开镜柜找出吹风机准备吹干头发。
“哪能让大设计师亲自动手。”他笑眯眯地凑上来。
那句话怎幺说的来着,无事献殷勤,非那啥即那啥。
头发到是很快就干了,结果因为热风变得灼热的手指攀上柔软时轻时重地揉捏,连带着潮热的吐息席卷了耳后颈边所有的敏感带,偏偏他还嘴上不饶人,一边撩拨一边还要占些口头上的便宜:
“这料子在萧小五身上就是不一样,该软的地方软——诶?这里怎幺有一点摸起来不太一样呢?像小豆子似的……是什幺呀宝宝?”
“什幺?我怎幺听不清呢?”
“在家还系这幺多扣子,来,站好,萧老板帮你解开几个……”
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了他,这人今夜格外地恶劣,将我困在浴室的洗手池前夺走我的呼吸,直到嘴角有些刺痛才肯放开。然而不管我怎幺求他说“站不住了”“想去床上”都不为所动,手指长驱直入按在我最要命的一点上拼命逗弄,我带着哭腔的鼻音在瓷砖墙面上的碰撞了无数个来回,不知道喊了多少次哥哥求了多少次饶,他才抱着我回到卧室,黑暗中塑料封套被一把拆开的声音让我没来由打了个寒颤。
我知道他向来喜欢将我完完全全抱在怀里占有,这次却仿佛远远不够似的,不仅用手臂死死扣着我的肩膀,还要用犬齿叼住我的耳垂,一边用力一边一声声地问:“你是谁的?说,你到底是谁的?”
我被他撞得魂都要掉了,只能颤着嗓子答他:“是哥哥的,萧小五是哥哥一个人的。”
这一晚他格外的凶。
以往如果我哭得可怜,他也还是会耐着性子放缓动作,软下嗓音哄我几句的,但今天不管我怎幺哭求,他都不曾放慢速度。借着窗外的月光我看见那双狼一样的绿眸狠狠盯住我,甬道里异样的快感让我逐渐迟钝的头脑反应过来,他这次似乎是用上了之前买的特殊款式,随着他的进出,密密麻麻的凸起又重又快地磨蹭着软肉,令人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察觉到我的紧绷之后他又是变本加厉地攻伐,快感大军压境,绷成一线的理智岌岌可危。
最后嗓子都几乎哭哑了,隐秘处也用些肿痛,他才像是泻完了火一般温存起来,温温柔柔地帮我理着被眼泪糊成一团的鬓发,又把细碎的亲吻落在刚才发狠的几个牙印上。我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捏着他的手掌轻声问他:“哥哥还生气吗?”
“生气,”他从我胸前擡起头来,声音闷闷的,“为什幺答应明天和他出去玩?”
我心下了然,这是知道我和小逸约好明天去采风的事情了。
“那天和他聊起过节,他说自己没过过什幺节,我就答应带他出去走走,权当是踏青……”我伸手抚摸他脑后汗湿的发茬,“刚才你回来的时候想和你说的,结果你上来就……”
“他骗你的,”萧逸在我的颈窝蹭蹭,“以后你一句话都不要和他说。”
“萧逸,”我努力捧起他的脸扳向自己,皱着眉纠正他,“他也是你。”
“反正你就是不许和他出去。”他偏过头去开始耍无赖。
“我好不容易说服他我们三个一起出去玩诶……”我吸了吸鼻子,被他欺负得晕陶陶的头脑有些困倦,“求求你了啊萧逸哥哥……”
实在是被折腾惨了,最后我似乎也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
只知道从头到尾,那件沾染着他味道的衬衫一直套在我身上,将我从内而外地熏染成他的所有物。
手机安静了一瞬,几秒种后又锲而不舍地重新震动起来,还未等我够到机身,一只比我长得多的手臂捞过了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送到了自己面前按下了接听键:“喂?”
“……怎幺是你?”听筒中传来与他如出一辙的声音,只是还沾了些稚嫩,“她呢?”
“她啊……”我对上他意味深长的视线,“那让她跟你说吧。”
有些疑惑今天的萧逸意外地好说话,我不明就里地接过手机:“喂,小逸。”
“姐姐——”知道他就在旁边听着,电话那头传来了平日里几乎听不到的称呼,似乎还带上了一些并不擅长的撒娇腔调,“不是约好了今天要出去玩的吗?”
“嗯嗯,我记得的。”刚准备坐起来,却被一边的萧逸一把按住。
我朝他做了个“干嘛”的口型,他也不言语,自顾自地把我锁在怀里,偏高的体温贴上我的脊背,下巴蹭了蹭我的头顶,大意应该是“你说你的”。
“不过也不用急,”少年微带湿意的嗓音通过听筒传了过来,“反正我只要看到姐姐就……唔。”话语停顿了,像是被什幺吸引了注意力。
“小逸?”我小心翼翼地问,很快我便无暇顾及他,耳垂下方传来连绵不断的吮吻声,湿热的唇舌顺着颈项反复舔弄亲吻,铺开细细密密的痒。
修长而又有力的手指解开腰间的纽扣探寻上去,很快温热的绵软就落入掌心,随着一圈圈的揉弄晃出诱人的形状。女孩的身子像是水做的,稍微撩拨几下就软成一汪。膝盖稍一用力,大腿便蹭上颤巍巍的花缝,他拉下她握着手机举在耳边的手,用舌尖将荤话送进她的耳孔:“宝贝,怎幺又湿了?”
电话那头的少年恨不得将手机丢出去摔个粉碎。
听筒中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男人毫不掩饰的粗喘,以及女孩隐忍的娇吟,软软的,轻轻的,像是树枝上抖落的粉雪,坠入他的心间,带起疼痛的冰冷。
更加让他愤怒的是身体各处传来的感觉,那个男人明明清楚自己与他同生共感,偏要在这时变本加厉地让他感受着此刻发生的一切。
比起以往模糊的触觉,此时此刻手上这部并不昂贵的手机以及它差强人意的听筒反而成了将这场活色生香完整传达给他的帮凶。
理智像是坠入深渊的献祭品,指间的柔软滑腻,唇舌间的腥甜,以及不可言说之处的纠缠吸啜感,都如同嗅着血腥味围上来的凶兽,将其分食殆尽。
“萧逸……等一下……”声音忽近忽远,又娇又甜,还带着点焦急。
鼻息逐渐粗重,额角见了汗。
“不等……等不了,是这里对不对?一顶就咬得好紧……喜欢吗?要不要用点力?”像极了自己的声一迭声追问着。
颓然地闭了眼,手指颤抖着向下。
“你放开,哈啊……不行!轻点……”啪嗒一声,似乎是手机掉在了什幺坚硬的表面上。
不同于以往梦中的朦胧触感,这一次是真切的,实在的,以至于他甚至跟着听筒中的声音小幅动起了腰身。
那是他的救赎,他的光芒,他却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感知她的柔软,她的芬芳,她的美好。
更令他绝望的是他无法拒绝此刻的欢愉。
这不是他生命中第一次体验“割裂”。
内心中的炽热叫嚣着要他将电话挂断,立刻将那个腌臜恶心的人从他的女孩身上推开。
又有什幺阴冷而又晦暗的东西将他的手掌牢牢按在耳边,隐秘的兴奋扰动着每一根神经让他战栗,无数个影影绰绰的梦终于有了实感,教他想要溺毙于其中。
犬齿将唇角咬出血丝,少年清瘦的身躯陷在床铺中,天光温柔地穿过窗边缝隙照射在他的身上,他蜷缩着身体,像是在保护什幺,又像是在抵抗什幺。
耳边是女孩情难自禁的喘息和哭声,他伸手圈住身下不住传来湿腻感的肉柱,几近粗暴地动作着,连指甲刮到了赤红的肉冠都无暇顾及,灼烧般的痛和陡然的快感让他几乎流出眼泪。
“呜……要到了……不行……坏掉了……呜呜……”耳边的哭声升高了几个调,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女孩向后仰到极限的脖颈和摇摇欲坠的表情。
“骗人,宝贝的小嘴儿……贪吃着呢,嘶……昨天怎幺叫的?再叫声好听的……”声音像是被含在唇间又倾吐在舌尖,在一片拍击声和暧昧的水声中显得有些含混不清。
“啊……呜呜……哥哥……萧……逸哥哥……真的不要了……嗯啊……”带着鼻音的娇喘媚极了,混合着断断续续的喘息,缠得他浑身烧灼般的疼。
是在叫我吗?是在叫我吧……
“哈……”舌尖滚动着那个烙在胸腔深处的名字,滚烫的泪滴滑入鬓角,少年皱紧了眉头,压抑着喉间小兽般的低吼,以近乎凌虐的力度欺侮着颤抖勃动的肉柱,在听筒那头凌乱的低喘和娇吟声中,瞥见了绚烂的白光。
电话不知何时被挂断,少年平复着激烈的喘息,失神地盯着手心和胯间狼狈的白浊,发泄之后的性器看起来格外丑陋与脆弱,呼吸间微凉的空气短暂地拂过被他折腾得发红的柔皮,带着牵扯感的粗粝疼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思维与理智逐渐回笼,他褪下汗湿的衣裤,转身出了房间。
二
再次醒来已经接近中午,这次响个不停的是萧逸的电话,铃声不是他常用的那个,我朦胧的睡意随着他接起电话后愈发凝重的表情一点点消散。
“行,知道了,你们盯住。”他放下手机,十分纠结地揉了揉头发。
“怎幺了?”我起身拉过他的手好让他不要再摧残自己的头发。
“公会那边出了点事儿,”他眉眼间有些烦躁,“我这就得出发过去了。”
“你要注意安全……”心中升起担忧,我用脸颊磨蹭着他的手背。
“哎呦,不是什幺大事,”他顺势揉了揉我垮下去的嘴角,凑上前看我的表情,“怎幺说哭就哭,这幺心疼我?”
“谁哭了!”郁结的酸涩被他戳破,我干脆偏过头去不看他,“我就是……”不想让他以身犯险,却又不想成为绊住他的枷锁。
“好啦好啦,亲一下,”他不由分说地捧住我的脸颊,手上使了点力气,在我嘟起来的唇上用力亲了一口,“萧老板保证尽快回家,晚上回来陪我们宝宝吃饭好不好?”
“那……我也争取早点回来。”我点点头,眼见着萧逸眯起他那双美丽的桃花眼,脸色又黑了一个度。
“忘了你这边还有个大麻烦,”他撇着嘴下床找衣服往身上套,“真想把你绑在身边……”
“萧逸,萧老板,哥哥——”我蹦下床拉着他的胳膊晃晃。
“萧小五,你记住,”他拉紧我肩头松垮的衬衫领子,眉宇间是深沉的凝重,“他不是我,我也不是他,虽然我不会阻止你去履行约定,但是我希望你和他保持距离。”
“我知道,”我踮起脚勾着他的脖子让他弯下腰,再用鼻尖去蹭他的鼻梁,“萧小五是哥哥一个人的。”
“乖,”他脸上这才见了零星笑意,环住我的腰把我结结实实地带到怀里,“中午随便吃点,青菜肉丝面?”
“好——不过你不是急着出门吗?”我擡头问他,“会不会来不及?”
“喂饱萧小五是第一任务,”他刮了刮我的鼻尖,苍绿色的眼珠中终于有了暖意,“谁让我们宝贝哪里都贪吃呢。”
“啊!你又说这些!”我擡腿踩了他一脚,将他推出房间的时候补了一句,“面里加个蛋哦。”
“知道了祖宗。”他带着笑意的尾音渐渐向着厨房去了。
说来也巧,我刚在楼上目送着萧逸的车消失在马路尽头,小逸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是我,”他的语气带了点迟疑,“我们……今天还出门吗?”
我的眼前蓦然浮现了少年亮晶晶的,充满希冀的眼神,心底早已软得一塌糊涂:“当然出门呀,半个小时后车站见?”
“好!”电话那头响起雀跃的声音,听得人由衷地感到振奋。
半个小时后,当我赶到车站,少年已经安安静静地靠在站牌边等我了,宽松的白衬衫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乖巧又干净。听到脚步声的他转过视线,稚气未脱,线条还有些柔和的面庞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你来了!”
“嗯,车子还有五分钟就到了,”我拿出手机确认着讯息,突然发现他正耐人寻味地盯着我,“怎幺了?”
“呃,啊,没事,”他向一旁移开了视线,下意识地用手掌揉搓着衬衫的后领,“就是……头发。”
“头发?啊,你说我的?”我晃了晃为了方便行动绑的马尾,“天热,就扎起来了——是不是有点装嫩啊?”我掏出随身的镜子照了照,盘算着要不然还是放下来算了。
“没有!”反而是他用力地摇了摇头,怕我反悔一般抓住了我的手腕,“这样就好。”
我还想追问,巴士摇摇晃晃地开进了站,而少年却没有松手,就这样将我带上了车。午后的城际巴士上没有太多乘客,我们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暖融融的阳光随着车子的行进照在我的肩膀上,蒸腾出令人困倦的暖意。
“困了?”逐渐远去的听觉中突然传来了小逸的询问声。
“有一点……”我撑起眼皮看了看手机导航显示的路程,闭起眼睛向窗边歪去,“五分钟……不,十分钟后叫醒我吧。”
阳光正好,少年垂眼看着她被照亮的侧脸,柔软的弧线上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可细密的睫毛下却有令人心疼的淡淡青黑。眼见着她的额头就要撞上玻璃窗,他伸手揽住她,顺势扶了扶她的侧脸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柔软的发顶蹭在少年的肩头,也许是困极了,她对于这样的亲昵没有发出任何异议,只是在他肩窝蹭了蹭,呼吸变得愈发绵长。少年不着痕迹地揉了揉她的肩头,拼尽全力克制着想要将手掌向下探索的欲望。缓缓地深吸一口气,他突然回忆起昨夜那个乱七八糟的绮梦,另一只手轻轻地取下她攥着的手机放在自己膝上,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指拢在微微出汗的掌心。发丝间的甜香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的鼻端,飘进他空无一物的心中,他出神地盯着被他握住的柔软手掌,胸腔中那令人发疯的虚无感竟然一瞬间变得渺远,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将陌生的欲望泵进他的每一条血脉,他想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中,好让自己不再因为虚无而感到恐惧。
一时间窗外的风景与此行的目的地都不再重要,他只希望这辆车永远都不会到站。
城郊小镇的气温比市中心稍低,身上还带着困倦的冷意,我低头在手机上漫无目的地划拉着公众号的文章,额角被衣褶压出来的印子突突地跳着,让我尴尬得根本不敢看缀在我身后的少年。
天知道当我睁开眼睛对上那一双还带着点稚气的桃花眼时,头脑中到底跑过了多少羞愤欲死的念头。而对方只是微笑着用拇指蹭掉了我嘴角一点可疑的水渍,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和我保持起了相当标准的社交距离。
“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吗?”他左右打量着街景,“这附近好像没有商店一类的地方。”
“应该还要走一会儿,”我对照着公众号上的图片,“不是商店,是一家染坊。”
“是和工作有关的事情吗?”他又问,语速慢了许多,像是反复斟酌过才问出口。
“对,听说他们家的染料和手法都很独特,我想看看能不能做个参考,”确定了路线,我收起手机,指着远处的一棵大树,“你看,这棵树就是标志啦,上面有好多染好的布条。”
青石板路的尽头是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蓊郁的枝叶有种遮天蔽日的气势,上头高低错落地绑着许多颜色鲜艳的布条,风一吹,布条和树叶飞舞摩擦,发出响亮的簌簌声。
“你看高处,”我努力伸长手臂指着靠近树顶的布条,“那些布条是这棵树还低矮的时候,染坊的主人挂上去的,这幺多年风吹日晒,居然完全没有褪色呢!”
“……真的……”少年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踮脚望去,发出惊叹的声音,甚至还讶异得微微张开了嘴。
我有些恍惚,萧逸少年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当他第一次见到海,见到彩虹,见到世界尽头的景色时,也会露出如此生动鲜活的表情吗?
面前的这个少年毫无疑问就是他,他们如同散落的带有相同磁极的榫卯,明明无比契合却又拼尽全力排斥着对方。
正当我们围着大树啧啧称奇的时候,几人合抱粗的树干后绕出了一个老妪,她后背有些佝偻却又精神矍铄,一双明亮的眼睛牢牢盯着我们。
我被她盯得不自在,还未开口,小逸已经挡在了我身前。
“老人家,您好。”我拍拍小逸的肩膀示意他别紧张。
“找如月染坊?”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一样,老妪出声问道,声音干涩低哑,仿佛被粗粝的树皮摩擦过一般。
“是的。”我点点头。
“往东,”她伸手指了一个方向,自己却背过手向着另一个方向远去,“真是一错再错……”气若游丝的哀叹随风飘了来。
老妪脚程比我想象得快很多,几乎是眨眼间,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重重叠叠的低矮房屋之间。
“……你等我一下,”小逸用力地握了一下我的手腕,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就在这里等。”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拐进了一边狭窄的暗巷,几分钟后,我竟然看到萧逸从巷子中跑了出来。
“……小逸?”我皱着眉打量他,眼前的他已经变成了萧逸,或者说是他长大后的样子,白衬衫变得不再宽大,若不是他阴沉的表情和衬衫上一小滩口水渍,我真的会以为是萧逸赶了过来。
“那个老太……老婆婆不对劲,”他上前一步拉住我的手腕,“这地方也不对劲。”
我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附近的环境,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告诉我,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踏入了有心者布下的幻境,但和血族的幻境又不尽相同,似乎还有更复杂的能量掺杂在其中。
“你别怕,”我拍拍他有些颤抖的指节,“我会保——”
“护”字还没说出来,我就被他拉进了怀里,鼻尖撞在他的胸前,酸涩的疼痛直冲脑门。
“我保护你,”他恨恨地咬着牙,用力将我箍在怀里,颤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保护你。”
声音中有仓惶,而又有笃定,像是说给我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小逸,你先放开我,”我轻拍着他不住颤抖的后背,“我鼻子好疼。”
他手忙脚乱地放开了我,伸出手想要帮我揉揉撞红的鼻尖,却又停在了半空中。
“……走吧,老婆婆说得对,确实应该向东,”我装作没有看到他眼中的纠结和期待,转身向着感知到的方向走去,“或许如月染坊里会有答案。”
天色渐暗,我们一路向东,路上竟然还碰到了几个陷阱机关模样的障碍,好在除了第一枚暗箭实在令人猝不及防,划伤了小逸的脸颊外,其余均是有惊无险。令人意外的是,当我们终于找到了所谓的“如月染坊”时,却发现那里只剩下一座废弃的厂房。
门口悬着雕有“如月”两个大字的匾额,推开大门,我用手机闪光灯充当手电筒照亮四方,视线中只有蒙了厚厚灰尘的机器、染料干涸得裂缝的染缸、高得离谱的天花板和整齐排列的立柱。能量的流动指向厂房正中一根有裂缝的立柱,我刚准备凑过去仔细检查,小逸拉住我,率先将手掌放在了裂缝上。
“当心!”我连忙扯下他的手,“怎幺能随便乱碰呢?!”
“这是出口,”他指着立柱上的裂缝,里面似乎溢出了一些液体,“砸开了就能出去。”
“那你也别碰,”我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可以用来当做工具的东西,“这不是普通的幻境。”
像是为了印证我的话,本来一片死寂的厂房突然传来令人胆寒的“格格”声,像是干涩的骨节相互摩擦,又像是腐坏的布料被用力撕扯。一阵轰鸣声过后,四周突然变得雪亮,眼睛一阵刺痛,我下意识伸手去揉,一旁的小逸一把揽过我,捂住了我的眼睛:“别看!”
少年将她牢牢护在怀里,眯起眼睛抵挡着强光带来的暂时失明。那些蒙尘机台的阴影中盘踞着许多未完全腐坏的尸骨,随着灯光大亮居然像是活了过来,向着他们蹒跚聚集,霎时间四周都被围得水泄不通,立柱的裂缝中汩汩流出颜色诡异的粘稠液体。
“小逸,”怀中的人拉下了他罩在自己眼前的手,想要努力维持声音中的沉着,然而颤抖的尾音出卖了她的惊惶,“没事的,你放开我,这样我们两个都逃不出去。”
“我不放!”他伸手召出火焰,用力攥紧她单薄的肩头把她按在怀里。
“你听我说!”她的声音被他闷在胸前,却有着他从未听到过的坚定和急切,“你帮我拖住这些尸体,我去找工具敲碎这根柱子,不然我们都得死!”
“那……”他松了力气,扶着她的肩膀弯下腰,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结了血痂的伤口连上他眼角的那颗泪痣,被跳跃的蓝色火焰映得妖冶又破碎,“我想和你一起死在这里,你愿意吗?”
说不清那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此时此刻她和他在幻境中,他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她完完全全在他的身边。视线所及是她,触手可及是她,但一想到这一切都会在他们道别时被尽数收回,令他恐惧的,如同注满淤泥的黑洞般的空虚感就会重新将他拖向那令人痛苦与恐惧的深渊。
残破的灵魂疯狂叫嚣着来源于缺失的痛楚,宛如断肢的幻痛折磨着他,寻不到根源的疼痛摧残着他的神经,他目眦欲裂,泪水蛰痛了脸颊上的伤。
为什幺割裂他?
为什幺留下他?
为什幺……抛弃他?
“小逸,”温热柔软的拇指蹭过他麻木的脸颊,“不要哭。”
苍绿色的眸子中蕴着隐忍的风暴,他任由泪水从眼眶滚落,他的女孩不厌其烦地将他的眼泪一一抹去,他看着她波光粼粼的眼,绷紧的嘴角和微蹙的眉头,蓝色的火焰映在她的脸上,她的一切都生动极了。
不,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她应该活下去。
少年直起身子,依旧护在她身前,眼角还挂着零星的泪光,却已经恢复了机敏和灵动。
被火焰阻隔的尸群中突然传来了金属刮擦地面的声音,他定睛望去,发现有一具尸体的断肢卡在一截粗长的钢管上,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让它拖着那截钢管向着他们蠕动而来。
“小逸,”她显然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能拿到那根管子吗?”
“有点难,”他估算了一下距离,“不过我没问题。”
“那就去,”后腰被轻轻推了一下,“不用担心我。”
他偏过头看她,女孩站在他身后,表情坚定而平静。
他点了点头,闪身穿过火焰,冲进了尸群。
我背靠着带着裂缝的立柱,小逸先是跃起踏碎了一具尸骨的头颅,接着又借力踹翻了扑上来的另一具尸骸,又顺手将火焰甩向蠢蠢欲动的几只腐烂的手掌,瞬间便冲出了几米远。被他吸引了注意力的尸潮纷纷转向了他,然而其中也有些依旧企图靠近我,或者说我身后的立柱。像是感应到了什幺,裂缝中又涌出了更多的液体,有一滩触到小逸留下护着我的炎壁,蓝色的火苗挣扎跳动了几下便消失了。
眼见小逸已经提着管子准备返回,我向着缺口的反方向挪了挪,那些液体像是有知觉一般,前仆后继地吞噬着幽蓝色的火焰,而被阻隔的尸骸也像是终于发现了那缺口,拖着残破的四肢向我靠近。我小心翼翼地后退,脚下突然传来粘稠冰冷的触感——神秘的液体越积越多,我刚才向后退的时候不慎踏上了其中一滩。
接触到我鞋底的一瞬间,液体流动的速度骤然加快,竟是顺着我的鞋面缓缓攀援上来,将我牢牢钉在了原地。我竭尽全力吞下想要呼救的欲望,小逸被尸骸团团围住,他将火焰附着在钢管上,艰难地一边突破重围一边向我移动。
不能让他分心,眼见着液体已经布满脚下的空地,我尝试着集中精力对抗它,一时间竟然真的感受到了推拉的力量,对抗初见成效,我乘胜追击,将那些液体逼退一部分,露出了大半鞋面。刚准备再加把劲将双脚解放,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双腐坏的手掌,强大的力量扼住我的喉咙,我被一把推向已经被液体浸透的立柱,背心传来令人胆寒的冷意,那些液体瞬间爬上我的躯体将我牢牢勒住,朽烂的头骨逐渐向我靠近,咔哒一声,它腐坏的下颚终于掉在了地上,对上那双空洞的眼窝,我终于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爆裂声响起,朽坏的尸骸在我面前炸成齑粉,铺天盖地的蓝色火焰在身边重新燃起,驱散了大部分的液体,我连忙集中精力逼退残余的部分,三步并作两步跑向他:“小逸!”
他用力拉过我的手,又立刻放松了力气,汗湿的掌心和颤抖的手指在我的指间磨蹭:“差一点没有保护好你……”
“我没事!你有没有受伤?”他的衬衫被扯出了好几条口子,有几条位置很凶险,我粗略看了看,似乎没见到什幺伤口。
“我也没事,后退!”刚才的打斗似乎消耗了他很多体力,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喘息,挥手用钢管砸向立柱。
说也奇怪,本以为是钢筋水泥浇筑的立柱居然应声碎裂,露出了一团光晕。
“是出口!”他回头拉住我的手向着光晕冲过去,“快走!”
然而在他回过头的瞬间,我看到那团光晕中出现了另一双黢黑的手。
下一秒那双手猛地伸向我和他,将我们拖入了那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