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
A大。
傍晚四点,林寻舟从图书馆出来,天色尚早,有霞光满天。黑色碎发下的清隽眉眼有些疲惫,高挺的鼻梁被室外冷风吹得发红,显得整个人更加俊朗。
他急急往地铁站走去。凭借身高,不错的外表和流利的英语表达,在城中一家米其林星级酒店得到一份了侍应生的兼职,过节的缘故,时薪非常可观。拿到薪水加上迟迟才发到帐的国家奖学金,应该够还清家里因他上学的欠债,还能给蕙畹买上次逛街她看上的那枚铂金戒指,他盘算着。
林寻舟父亲早年病逝,寻药问医掏空了家里所有钱,当了十几年家庭主妇的母亲靠着打零工,做保姆,让他上高中,上大学,读研究生。欠条,讨债人铁棍,借钱遭遇的白眼,这幺多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本是不该谈恋爱的,杨蕙畹是个意外。她像是不经意闯进他的生活,但又随处都是她。图书馆,饭堂,实验室,体育场。她总是又甜又软叫他的名字,像过年吃的麻薯,林寻舟,林寻舟,寻舟,寻舟哥哥,让他的心弦轻颤。
爱情是讲究门当户对的,他这样的家庭不应该再去连累任何人,只是当她兴致勃勃说起未来的人生规划,那样认真的说,虽然我们现在都很穷,但是未来总会好的时候,生出了,一点点,一点点自己都不耻的私心,两个普通的年轻人在这艰难的世道中互相取暖,也是可以的吧。
员工通道里灯光白得刺眼,一排年轻的面孔,西装笔挺,衬衣洁白。经理如临大敌,训话也比平常时间更久,双手合十,说今天有贵客,请大家都机灵点,麻利点。林寻舟允自整理,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耐心得抚平领口和袖口的小褶皱。经理一转身,身边两个同事开始叽叽喳喳兴奋八卦
“我刚刚看见周公子了诶!!好帅啊!!”
“啥啥?”
“亦诚集团的周钰啊,江湖人称周公子,又称上帝不知道给他关上了哪扇门的男人!”
“我也看到了,长得还行叭,我觉得不如咱们寻舟啊。”
说话的是同事陈晨,林寻舟的老乡,他给寻舟介绍的这份兼职。
林寻舟身形一顿,他并不喜欢别人提起自己的外貌,特别后面再跟一句“可惜了……”
出身从不由自己选择,他没有觉得有什幺可惜的,外貌也并不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对他来说,是负担,是额外的风波。
高富帅,去掉哪一个,其他都会变成隐秘的笑柄,命运从不温柔。
他没有接话,只听有人说:“好像杨家也来了,听说他们俩家要联姻呢。”
林寻舟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是知道杨家的,海 城数一数二的豪门,实业翘楚,连续多年业中最佳雇主,为了实习名额,A大的学生也是要打破头。他们的实验室是杨家捐钱建的,杨家还在A大建立了林林总总的奖学金,林寻舟受益匪浅。
“什幺联姻,杨家二小姐跟周公子青梅竹马,早就订婚了,结婚也是迟早的事儿。”
他平时是不在意听这些八卦的,今天不知道怎幺的,听得眼皮突突跳。
左眼跳灾,他轻轻捂了下左眼皮,感觉一片燥热,告诫自己千万要小心谨慎,不能出了什幺差错。
诺大的包厢里,摆放着半个篮球场大的圆桌,零散坐着四五个人。四处摆放着凌波而立的水仙,层层叠叠繁复富贵的蝴蝶兰,夹杂着香气逼人的重瓣牡丹。四处点了塔香,香雾缓缓下沉,落入紫砂做的山形香盘中,袅袅似仙境。外面冷锋刺骨,室内也无风也无雪,暖烘烘热闹闹。
宋瑾蓉保养极好,人近五十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全靠富贵闲人,平心静气。而此刻她却不淡定了。擡眼看看表,催促道:“杨知韫,再给弯弯打个电话,让她快点,一桌人等她一个小辈,像什幺样子。”
“妈,不是刚打过吗,小妹说已经在楼下了。”
“让你打就打!”
母亲大人一个白眼横过来,在外面叱咤风云的杨大公子,立刻闭嘴,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周珏一边陪着笑脸,一边拿出手机不知道给谁发了个信息。
恰逢周钰来海城出差,拜访未婚妻父母,周公子一表人才,芝兰玉树,杨夫人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邀请人家参加元旦家宴,没想到家里逆女先是推三阻四,百般勉强才答应出席,这会又迟迟不见人影,杨夫人什幺时候受过这种气,她感觉自己皱纹都多了几根。
杨知韫电话还没有接通,包厢门就被推开,带进来室外一丝冷气。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雪白精致被冻得通红的小脸,埋在棕色围巾里,更显得白净可人。
来人哒哒哒走过,一屁股坐在周珏旁边,自顾自倒了杯水,嘴里还念念有词:“渴死我了……”
“杨蕙畹……”宋瑾蓉正要发作,老杨发话了:“怎幺冻成这个样子,不是让你李叔去接你了吗?”
老杨作为有名女儿奴,着实看不下去了。
杨蕙畹瘪了瘪嘴:“爸你那个车也太高调了吧,我要是坐上去,明天全校都是我的新闻,算了算了,我还是搭地铁。”
杨蕙畹按照父母的要求,老老实实订婚,老老实实上A大,唯一的要求是对她的身份保密,平时保持低调,安稳平淡地读完大学。
但她背后做的不老实的事情,暂时可不能让老头老太太知道。
杨蕙畹喝下足足两大杯水,顺了口气,才乖觉叫了句钰哥哥。
周钰听得全身鸡皮疙瘩都冒起来:“弯弯,你看我给你发的微信了吗?”
“微信,什幺微信?”杨蕙畹跑得实在太急,压根没注意到。
“你最好还是看看。”周钰压低了声音,向她包的位置擡了擡眉,暗示她看手机。
杨蕙畹将信将疑,扯过巨大的书包,在电脑,笔记本,口红,钥匙,证件的海洋里翻找起手机。
“咦,我手机呢?”
就在这时,有人轻敲了几下包厢门,打开门对对杨知韫道:“可以上菜了吗,先生?”
这个熟悉的声音在杨蕙畹的耳边,心底齐齐炸开。
红扑扑的小脸刷的变得惨败。
胸腔中的无措恐惧瞬间翻涌,大肠,小肠,胃被惊吓裹挟绞在一起。
她猛地擡起眼睛,和那名侍应生正好四目相对。
清爽的黑碎发,高耸眉骨下一双静水流深的星目。
…….
是林寻舟。
“砰!”包掉下地巨大声音,吓回了杨蕙畹飞散神志。她慌忙蹲下,耳边却传来冷淡礼貌的声音
“我来帮小姐捡吧。”
杨蕙畹哆嗦了一下,眼前出现一双噌亮的皮鞋,在往上是修长的大腿,裹在剪裁并不贴身的西服裤里。
她只觉得眼前一晕,我的妈哟。
那人蹲下来,用骨节分明,指甲圆润微红如青葱一般的手,一样一样捡起自己的东西。他垂着眉眼,看不清任何情绪。
他提着包,站起来,伸出手。
杨蕙畹咽了咽口水,说:“……谢谢。”
“不客气,应该做的。”他转身就走,礼貌地带上门,再也没有回来。
杨惠畹还沉浸在刚刚的惊吓里,周钰有些幸灾乐祸,挑了挑眉毛。
“让你看手机。”他加重语气,一字一顿。
杨惠畹大梦初醒,颤颤巍巍拿出包里的手机,周钰发给她的微信赫然跳入眼帘。
「我看见你男朋友了,小心。」
杨惠畹欲哭无泪。
林寻舟好像经历了一场深不见底的梦,他梦见门外讨债的人在叫嚣,乒里乓啷的打砸声不绝于耳,妈妈捂着他嘴,两个人躲在厨房里瑟瑟发抖,溺水一般的窒息感。梦见高中校外的女生在放学路上堵他,其中那个红头发的想摸他的脸,被他重重甩开手,第二天便带着一伙人冲进校园,将他按在厕所的墙上,要把他的脸化花。在那之后,那些向他示过好的人,再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他梦到……
他恍惚打开宿舍门,只觉得眼前一黑,听到室友们的惊呼,就什幺也听不见,看不见了。
杨蕙畹紧紧握着手机,指关节用力得发白,过度惊吓引起胃痉挛,胃突突直跳,一阵翻江倒海。
微信被拉黑了,电话也被拉黑,所有联系方式都用一个大大的感叹号告诉她,她把林寻舟弄丢了。她眼泪噙着满满的泪,又不想在路灯如白昼的校道上让人看出端倪,强忍哭意,整个人微微颤抖。
刚一进宿舍,便放声号啕大哭起来。吓得带着耳机各自玩耍的室友围成一团,又是递纸巾,又是端水,又是拿毛巾。好不容易等她止住了哭声。
“呜呜呜呜呜……林寻舟…他,他要跟我分手!”
谢芝芝是一室之长,平时快言快语,刀子嘴豆腐心,和杨蕙畹关系最亲近。她一听便笃定地问:“你做了什幺对不起林师兄的事儿?”
听言杨蕙畹哭得更厉害了,打着哭嗝直抽抽,怎幺都被你们猜中了呜呜呜。
王昭一边抚着杨蕙畹背,一边示意谢芝芝少说两句。
就在大家安慰杨蕙畹的时候,隔壁宿舍的陈霖冲了进来,她是林寻舟室友的女朋友,两对情侣经常作伴吃饭。
她一脸慌乱,抓起杨蕙畹就往出走,边走边喘:“寻舟被救护车拉走啦!!!”
杨蕙畹披头散发,跑得脸红气喘,终于找到了急诊门诊。急诊室每张床用蓝色帘子隔开,她一处一处找,心慌意乱。
等她找到的时候,林寻舟已经醒了。
他半坐半躺在窄小的病床上,面色苍白如透明,表情枯槁。
“寻舟…”她有些害怕,只能轻轻唤了一他一声,心跳如擂。
他没有看向她,低着头良久,嗓子眼里发出一声轻笑。
“我应该叫你弯弯,还是称呼你为杨二小姐?”
杨蕙畹咬了唇,眼泪一颗一颗往外掉。
“玩弄我这样人,对你来说很有成就感吗?”
“不是的,你听我……”她想解释,她有好多话要说。
“我对你来说,是小三,是情人,还是什幺玩物?”林寻舟冷冷打断她。
“我不是故意的,寻舟,你给我一个机会解释好不好?我全部可以解释给你听。”
“别说话了,你让我恶心。”他深深叹了口气,似乎想把三年来所有感情吹散,扯断,毁灭。
“我对你的感情都是真的……全是真的!!我不想骗你的…..”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林寻舟,我……”
“感情是建立在信任和真实基础上的,你明不明白,杨小姐。”他猛然转过头来,眼神冰冷尖锐,语气森森,“我们完了,杨蕙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