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里果然是人山人海。杨蕙畹背着沉重的tote,在人群里闪转腾挪,远远看到了站在售票机边上,一手托着巨大爆米花桶,一手拿着两瓶可乐的陈青桥。
陈青桥见她走过来,滑稽地打开双臂,歪着头笑容飞扬灿烂。杨蕙畹张开双臂把人熊抱了个结实。
“想死你了!”
“本有为年轻回国第一件事请你看电影,怎幺样——”陈青桥怕满手的东西撒了,虚虚回抱了杨蕙畹,“感动吧?”
她抱过爆米花桶,焦糖丝丝甜味钻进鼻腔:“有,但是不多。”
”诶诶,擦手!“ 陈青桥熟稔地接过杨蕙畹的包,背在肩上,看她伸手去揪爆米花,赶忙阻止,从兜里掏出一片湿巾递过去,“擦完再吃昂。”
她,陈青桥,周钰在一个大院里长大,和周钰不近人的大少爷脾性不一样,陈青桥见谁都是乐呵呵的,随时随地精气神十足的样子,又会照顾人,嘴抹了蜜一样,一点也没有大门大户的桀骜脾气,院里的上至八十下到八岁,对他那叫一个喜欢。
而杨蕙畹和陈青桥,用陈妈妈的话来说就是好得穿一条开裆裤,她经常说,俩人小时候睡一个摇篮,一人睡这一头,一人那一头。陈妈妈经常慈祥地看着粉雕玉琢,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小杨蕙畹,微微叹气:“可惜不能做我家媳妇。”
杨爷爷和周爷爷是几十年老战友,尸山血海里冲出的过命交情,早在孩子没出生,就定下了婚约,这不恰好一男一女,周钰还比杨蕙畹大了四岁,简直天作之合。
小时候,陈青桥跟着周钰,而杨蕙畹是陈青桥的小尾巴,走哪儿跟哪儿,俩人也把杨蕙畹当妹妹护着。光阴似箭,岁月如梭。长到十六七岁,杨蕙畹留在本地念大学,周钰和陈青桥飞去大洋彼岸继续学业,极少见面,在通讯工具上插科打诨,每日斗嘴。
“你和周钰这事儿没给宋女士气出好歹来啊?”
“怎幺没有,到现在还拉黑我呢,扬言让我以 后别踏进家门一步。”两人说着往检票通道走去。狭窄的通道人流汹涌,摩肩接踵。
陈青桥“啧”了一声,说:“周钰告诉我,他家老爷子都气得住医院打太极去了——”
杨蕙畹无奈地撇撇嘴,周家爷爷一生气就说自己胸闷头晕,囔着要医院,明明前一天还在院子里打太极打得虎虎生威。
“那能怎幺办,我总不能真跟周钰结婚吧?”想到这里,她允自打了个冷颤,觉得后面总有一束目冷冷的目光钉在她背上。
杨蕙畹转头,放映厅外昏黄的灯光,氲得每个人没有表情,她四下看了一会,慢慢收回视线,一种异样的感觉涌到嗓子眼,心里一片杂乱。
电影散场,时针指向十二点。
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杨蕙畹哈欠连天,下巴都快掉下来。陈青桥看着她改装成玉桂狗的,肥嘟嘟的五菱宏光,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愣着干嘛,上车啊。”杨蕙畹实在困得眼皮子打架。
“你把钥匙给我,你这样还开车呢。”陈青桥勉强把一米八八的自己塞进驾驶室,杨蕙畹从另一边钻进驾驶室。
一辆黑色卡宴快速从他们车前开了过去。
“诶哟,这老头乐不错啊,”陈青桥转了一把方向盘,“就,不会溜坡吧小胖砸?”
“真不错,我也要买一辆玩玩,你说我改个什幺好呢?魔法小樱?”粉红猛男是坠配的!
陈青桥车速很快,转了几圈已经转到出口处。陡峭的下坡,前面的黑色卡宴正在过杆,陈青桥侧过脸去扫墙上的停车收费二维码,杨蕙畹朦胧中睁开一丝眼睛缝,只觉得前车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小心!”
她话还没落音,车头玉桂狗的正脸就狠狠贴上了卡宴的大眼睛。
杨蕙畹被安全带勒得,全醒了。
完了。
“外面怪冷的,你别下去了。” 陈青桥吩咐了她一句,解开安全带风风火火下车。
前车驾驶室上的人也下来了,白衬衫,黑色笔挺西服裤,右手手表在岗亭的灯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城中精英标配。
那人的脸被车身遮住,只能看到一抹凌厉的下颚线。
他迈开腿,悠悠朝后走来,走到车尾处,俯下身看了眼碰撞的地方。
这时候,杨蕙畹看清了他的脸,如遭雷击。
他已经褪去往日青涩的少年气,五官轮廓变得深邃。高耸的眉骨下漆黑的眼睛,没有了多情和澄澈,只余下淡漠,所有夜色都好像融进眼眸里,深不见底。
胸中巨浪翻涌,一阵冷颤从尾椎如电流一般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猛地低下头,胸口却剧烈起伏。
“不好意思哥们,加个微信,修车多少钱,到时候我转给你。”陈青桥意在私了,不然明年杨蕙畹这保险可要翻倍。
那人嘴角一弯:“你的驾驶证和身份证呢?”
“……没带”陈青桥一愣,马上好声好气地解释,”放心,我不会跑,定损维修叫上我就行。”
“这是我的名片,我真的跑不了。”陈青桥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他又笑了笑,并没有接,笑得陈青桥想揍他,淡淡反问道:“没有是吗?那还是报警吧。”
“哥们!咱私了行不行,修理费,油钱,打车钱我都出。”陈青桥态度诚恳,心里虽然大骂傻逼,但毕竟是自己阴沟里溜了车。
男人思考了片刻,向副驾驶擡了擡下巴:“她是车主吧,把她身份证驾驶证给我。”
“都是大老爷们,没必要为难一个小姑娘。”陈青桥皱了皱眉头。
“为难?”男人轻蔑地笑了一声,语气骤然冰冷“正常流程而已,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身份证给我,挪车。”
杨蕙畹在车里呆得气闷眼花,见眼前两人似乎掰扯不清,有点剑拔弩张的味道,开了门下车。
深秋的午夜凉如水,风吹拂过裸露的皮肤,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穿了一件落肩白色罩衫,柔软的黑色头发搭在纤细曲折如玉雕的锁骨上。深蓝色牛仔短裙下面露出两条笔直白皙莹润的腿,巴掌大的脸冻得有些发白,两颊不知道因为缺氧还是风吹,显出两抹嫣红,一双水气蒙蒙的眼睛,上挑的眼角也微微发红。
杨蕙畹低着头走到陈青桥跟前,将他扯到车门边,两人耳语几句,又回了车上,全程没有看那个男人。
再下车的时候,手里拿着粉红色的驾照收纳包,悉数给了陈青桥。陈青桥把东西递到男人手里,点开微信,亮出二维码,说:“有事联系我就行。”
“不麻烦,我加车主吧。”他绕过陈青桥,径直走到杨蕙畹跟前。
陈青桥这下品出不对味了,他转身将杨蕙畹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男人。
“怎幺了?”男人脸上笑意很深,但笑意不达眼底。
“我说了该赔钱赔钱,你还想怎幺着?”陈青桥大院子弟的脾气劲一下上来了,话里三分痞气三分挑衅。
男人敛了笑意,斜乜了陈青桥一眼:“ 呵,您这种人,是不是觉得有钱就可以摆平一切啊?不好意思,我不缺钱。“
“嘿,我——”陈青桥北他夹枪带棒的话头一刺,正要发作,一只嫩白小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杨蕙畹鼓起很大勇气,走上前去,擡起头正撞上那人黑曜石一样的眸子,瞳孔里映着她的局促不安。
“对不起。”她眼睛的雾气凝结成水滴,湿漉漉的,让人心痒。“我加您微信吧,实在抱歉。”
她鼻子酸酸的,胸中惊涛骇浪瞬间拍击在肺腑,让她有一种失重感。
男人凝视着她,高挺的眉骨紧锁,眼睛里有暴风雷鸣电闪倏尔而过。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从裤袋里夹出手机,点了几下,递杨蕙畹鼻子底下。
加完好友,男人干脆地扭头便走,一双长腿几步便走到车门前,车门甩得震天响,速度极快滑出了停车场。
“这人有什幺毛病吧?”陈青桥一边开车,一边还在愤愤不平。
“他……他就是林寻舟。”杨蕙畹脑子还是嗡嗡的,那边林寻舟已经通过了好友申请。
好友列表里跳出来新的一行,寻舟Zack,头像一团漆黑,像深深夜色,浓稠沉重。
“什幺?????”陈青桥看着红灯,一脚踩下刹车,“就是他??????”
“嗯……”杨蕙畹深深埋下头,踌躇要不要点进他朋友圈看看,又怕看到什幺,比如……
陈青桥撇了眼手机屏幕,又看她那纠结的不值钱的样,气不打一处来,抢过手机,点进朋友圈,逡巡了几眼,把手机扔回给杨蕙畹。
“看吧看吧,没有你不想看的东西。”
“烦死了你!”杨蕙畹气得拧了陈青桥胳膊几把。林寻舟的朋友圈非常简单干净,除了转发行业资讯和工作,没有别的内容。
“你什幺打算?”陈青桥启动车,“这算他主动来招惹你啊,咱也不知道他什幺想法,不排除来报复你。”
“我哪知道——”她绝望地摊在车座里,脑子像被搅了一晚上的果酱,又糊又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