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书生终于进了舱内,却也只是贴着舱壁站着,低头盯着鞋头。
“相公不敢坐,当真家有娘子管束,叫你避嫌?”
小青忽的开口,掩唇笑问道。
不问姓名来历,不问家室双亲,先探一探他可否娶亲。
这才是真理,做人做妖,都得有清规戒律,于情一字上,也是如此。
素贞嗔怪的朝小青一望,怨她鲁莽,眼中却又有期籍,
“小生尚未娶亲,哪里来的娘子。不过是读了些书,知晓男女授受不亲,怕同船而坐,坏了小姐们清誉。”
这便是没有娶亲了,甚好,甚好。
于是,小青便又闲谈了几句,先道明了自己与素贞的家室,早失双亲,承继药栈,姊妹俩相依为命。
自然,这些家室身份,是早已拟定好,专诓骗凡人用的。
那书生默默地听了,却又不说话。
清波门已在眼前,船头的老丈弃了桨,正甩了锚往对岸去。
素贞又急了,拿眼神不住的往书生身上望去。
小青瞥她一眼,又不疾不徐的笑问: “相公好不识道理,我于你报了我姊妹二人的姓名,你却闭口不谈,还说自己念过书呢,我看却是不然。”
“小生……小生姓许,名仙,家住钱塘,幼失双亲,如今借住清波门阿姐与姐夫家中,读……读了些书,谋了个教书先生的活计……”
那书生磕磕绊绊,不敢擡头,脸却先烧红了。
“清波门到了!”老丈在外头喊。
名唤许仙的青衣书生便擡头,那一眼,却直直的朝小青瞥去。
小青面色微怔,似茫然,似不解的回望过去。
许仙即刻低了头,扶了舱壁,匆匆起身,往船头而去,脸到脖子,烧了个彻底。
“相公且慢!”
素贞在后,急急的呼唤。
她抓了搁在舱壁的伞,匆匆行到船头,几分怯懦,几分柔婉的,莞尔笑着,将伞递了出去。
“外头雨大,这伞,可先借予相公……”
是了,许仙的伞早落了湖中。
小青听不清外头说了什幺,只疑惑的坐在板凳上。
那一眼,许仙为何要朝她看来?
少顷,素贞已心满意足的进来,挨着小青坐了,低眉颔首,俱是笑意。
“他说,明日来还伞。”
小青骤然回神, “伞?什幺伞?”
“相公伞落了,我自然不能叫他淋着回去,便借了那里的伞给他。”
素贞一指,舱壁的角落中,徒有一滩粼粼水迹。
小青哦了一声,她记起来了,那是她的伞。
今日清晨,她自东城坊赵太守家出来,随手化出的。
素贞已陷入了对明日的期许中,口中喃喃着, “他明日来还伞,我们可要先关了药栈,静等他来款待?”
“他不一定来。”小青嗤笑一声。
“他说了要来。”素贞蹙眉。
她向来执拗,不容人辩驳,小青便不与她纠缠。
来或不来,明日自然分晓。
原道素贞不过随口一句,第二日醒来,她却当真在药栈外,挂了歇业的牌子。
取了头上朱钗,褪去衣衫,往院中池子里一钻,化出满身厚鳞,盘于假山之上。
那池水中,是蓄了青城山下,蛇洞中的千年洗髓泉,专克妖气。
原本,是专供小青使用的,素贞有千年道行,更有观音面,无需泉水克妖气。
今日,她却唯恐浑身上下,哪处漏了马脚,偏偏无一处,不愿叫人瞧出。
小青瞧的热闹,变出翠绿蛇尾来,匐于屋顶,调笑着看那泉水中的白蛇。
只觉着她多此一举,即便那许仙肯来,他肉眼凡胎,哪里识得出什幺妖气。
叩门声,自远处传来。
獠目蛇头,蹭的从泉水中窜出,吐出猩红的信子。
“小青,可是相公来了?”
“我去瞧瞧!”
青蛇原地一旋,五丈蛇尾变作修长玉腿,自屋顶一跃,便稳当当的,停在了药栈门口。
轻拉门环。
药栈外,换过一身衣裳的许仙,背对着门,修身长立,济济彬彬,好个秀气的白面书生。
小青收回手,轻唤到: “许相公?”
“小青姑娘!”
许仙回身,眸光一触,耳后当即又红。
“来了可久?”
“刚到。”
“啊,那你可瞧见了这块牌子?”小青伸手,拎着那块歇业的牌子,在许仙眼前晃了晃。
“瞧见了。”许仙回答的坦然,又木然。
小青又笑,打趣道: “既是瞧见了,你还不快快转身回去,我阿姐今日有事,没法见客。”
“是吗。”许仙淡声说着,语气中未见些许遗憾。
“你还不走?”
“走,走。”
许仙被唬了一句,立时转身,当真要走。
“诶!”
见他好个榆木疙瘩的脑袋,小青心中一吓,忙叫出声,唯恐他当真这样离去了,那如何于阿姐交代。
声才落,许仙忽的转身过来,急急走几步,将拢在怀中的伞,往前一递。
“这伞,还于青姑娘。”他低着头,说话的时候,又有些结巴了。
小青只低头瞅一眼,没去接, “伞是阿姐的,你该还她。”
“我与令姐不曾说过几句话,贸然见面,怕是不妥,还是,还是烦请青姑娘,代为还去吧。”
小青蹙眉,忽觉哪里不对。
“小青,是许相公来了吗!”素贞又急了,在里面唤到。
小青应了一声,开了门,请许仙进去。
一路上,庭院重重,许仙老实的跟在小青后头。
她走一步,他行一步,眉眼低垂,只见眼前三寸之地,青衣逶迤,足踝白皙。
茫然不知走了许久,前方的青衣忽然停了,他微擡眼眸,便见庭院中,白衣端庄的素贞,正倚在石凳上,朝他悄悄望了过来。
人已请到,小青自然不久留,朝二人瞥一眼,笑道: “今日歇业,阿姐容我出去耍耍?”
素贞晓她心事,更晓她去路,耳后一红,面佯怒, “不可放纵,早些回来。”
“真要我早些回来?”小青挑眉,又朝局促万分的许仙一瞥。
那许仙当即崩了脊背,直挺挺的,不敢回头瞧。
素贞面红,当真恼怒了, “少说胡话。”
“是是,我这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