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赛

饭后,沈书远送林倚回了学校,看向副驾驶的沈朝雨,奇怪:“你俩小时候感情不是还挺好,怎幺长大了这幺生疏了。”

沈书远从小区楼下就察觉到了一些异样,这俩人站得格外疏离,中间仿佛就是一道楚河汉界。吃饭的时候也是很少和对方搭话,全程只有自己在和他们讲话。

车窗上倒映着沈朝雨平静的面庞,她漫不经心地看着街道外缤纷的霓虹灯从眼底掠过,幻灯片似地在变换她瞳孔的颜色。

她下意识地摸摸一侧的耳洞,说:“很久没有见过哥哥了。”

在沈书远面前,她还是老实地称呼林倚“哥哥”,沈书远在这种纠正她称呼上的事情总是乐此不疲。包括但不限于小时候纠正她从“表哥”这个称呼改口到“哥哥”。沈书远的观念里是前者多少会显得有些生分。

沈朝雨第一次对林倚有印象就是在老家贴着春联的门前,林倚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大半张脸被衣服遮住,耳尖是被冻出的粉,眼眸是安静的漆黑,规矩地站在沈若梅身旁。

沈书远拍拍沈朝雨的头,说:“这是林倚哥哥,不记得了吗?”

其实她不记得了,沈若梅很少会回老家过春节,更何况还是带着林倚一起回来。

沈朝雨乖乖地喊:“表哥好。”

沈书远纠正:“朝朝,要叫哥哥。”

“哥哥好。”

闻言,林倚笑起来,他的眼尾本来就是下弯的,笑起来更是有明显的月牙弧度,这时候的林倚还没那幺内敛,弯眼时好像笑意还会从眼尾抖落。

他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了几颗糖,摊开掌心,递到她的面前。林倚伸手,沈朝雨从他微微滑落的袖口,看见他冷白的腕上一点黑色的痣。其实林倚也就比她大了一岁,明明两个人还都是小孩,林倚就已经学会了哄小孩的招数。

她拿走了一颗糖,说:“谢谢哥哥。”

规规矩矩,客客气气。

这时候的两人还远谈不上沈书远口中的感情挺好。充其量也就是彼此知道对方存在的关系。

*

傍晚时分,斜阳西沉。霞色从天边溢出,倾倒在整个篮球场里。偌大的篮球场上篮球撞击,落框的声音在一片橘黄色中来回晃荡。

沈朝雨曲膝,坐在篮球场旁的台阶上,看着场上打球的男生满场子跑来跑去,百无聊赖地等着梁艺。

梁艺这人中午吃饭对她说,下午高二和高三年级有篮球赛,让沈朝雨这节活动课一定要在篮球场等她,陪她看篮球赛。

沈朝雨其实对球赛并不感兴趣,纯粹是梁艺非要拉她过来,说是千载难逢的一次高二高三对抗赛,结果到现在梁艺人还没影。

耳边男生女生加油助兴的声音连绵,混着嘈杂的篮球声。此刻,声音消下去了一些。

沈朝雨擡头看了看变更的局面,原来是上一局球赛结束了,要换了另外两个班来比赛。对面一侧的台阶上,穿着清一色球服的一队男生站了出来,准备上场。

旁边有人在讨论:“下一场是不是高三七班和我们班打?”

“应该是吧。”

高三七班。

那天和林倚一起吃饭时,沈书远在饭桌上对着林倚嘘寒问暖时,林倚有提到过他是这个班的。

沈朝雨循着周围人所有的视线看过去,她其实并不觉得林倚会打篮球,但是她还是极其本能地,任凭感性牵引着自己整个视野朝对面看过去。

不巧,她看见了林倚。

对方也在注视着她。

隔着大半篮球场,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一个站在逆光处,身后是绚烂至极的橘黄,一个坐在台阶上,整个人浸没在灿烂中,明亮到晃眼。

人声鼎沸的篮球场,鸦雀无声的四目相对,似乎有什幺在这沉寂的空气中发酵。

林倚率先移开视线,和自己的队友上了场。

这是他们自上次吃饭以后的,第一次在学校里撞见对方。沈朝雨没有在学校看见过林倚,首先就是因为高三楼和高二楼隔得远。再者,唯一可能有机会碰面的课间操也因为两个班级站位离得远,乌泱泱的一大群人,隔绝了见面的可能性。

沈朝雨看着场上的林倚,是她没有见过的,一点一点显露侵略性的林倚,像是隐匿着的野兽终于慢慢弓起脊背,亮起爪牙。她不知道林倚还会打篮球。

沈若梅还会让他打篮球的吗。

她印象里的林倚是一个温和,斯文,衣服永远干净整齐,还带着些书卷气的男生,似乎被禁锢在单一的学习里。

现在沈朝雨窥探到的是另一个林倚,有攻击性,有锋芒,有着藏在普通校服下具有力量感的年轻躯体,他露出的小臂肤色匀净,手臂线条结实又漂亮,随着运球时的动作在快速变动。

场上热火朝天。

沈朝雨移开视线,感觉周遭嘈杂的声音已经挤满她的耳畔,她的耳里乱哄哄的,有混乱的喊声,有不规律的运球声,还有她急促呼吸的声音,乱成一团。

她的指尖掐进了掌心。

“朝朝!”

突然,一个剪着张扬短发的女生扑过来,抱住沈朝雨的脖子。

沈朝雨回眸,终于看见了梁艺。她推搡了一下梁艺搂在她脖子上的手,说:“你怎幺现在才来?”

梁艺松了手,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了她旁边,抱怨:“还不是我们班物理老师拖了课,占了我们大半时间在讲他的压轴题。”

梁艺问:“我终于来了,现在是哪班和哪班打?”

“高三七班,”沈朝雨淡定地补充,“和不知道。”

梁艺无语:“为什幺你只记得高三七班?”

说罢,梁艺倒是认真看起来球赛,沈朝雨没回答,也没继续看着场上的人影跃动,而是放空地看着篮球场外烂漫的夕阳。

球赛结束,喧嚣合着场外的夕阳也慢慢落了幕。

梁艺高举双臂,感慨:“高三七班真强。”

沈朝雨活动了一下有些坐麻的小腿,背起放在台阶旁的书包,说:“走吧。”

梁艺忽然弯腰,整张脸都快要贴上了沈朝雨的脸,沈朝雨轻轻地推开她的额头,淡然地抱臂看着梁艺:“怎幺了?”

梁艺一边观察,一边慢慢说:“我发现,你和里面有个打球的学长长得有点像哎。”

沈朝雨几乎立刻知道梁艺口中的那个学长是谁了。

她微笑:“不像。”

“你都不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个。”梁艺反驳,“我带你去看。”

沈朝雨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兴冲冲的梁艺拉着往林倚在的球队方向去。

她的余光里看见了林倚,肌肤上还泛着薄汗,站在几个球员中,但和场上有些外露的野性不一样,他现在的眉眼极为平静。

梁艺也没走太近,想隔着一点距离给沈朝雨指出那个人是谁。意外的是她发现沈朝雨已经先看过去了。

沈朝雨和林倚的视线又一次对上了,其实离那个羞耻又禁忌的春梦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沈朝雨好像已经过了那种令人作呕的反胃感,又好像还没有。

理智上告诉她没必要再别扭,不过是一个梦而已。感性上她还是被死死地禁锢在原地,被见不得光的影子牢牢困住,她没办法自如地向林倚打招呼,若无其事地和他相处。

于是她快速地别过眼,拉着梁艺走到了一旁,刻意放缓了脚步,等着球队这一行人先走。

林倚就在这一群人之中,慢慢地从她身边经过,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再回头看她,就像是她希望的那样,两个人陌生不过地擦肩而过,没有对话,没有接触,再好不过了。

这几个男生刚赢了比赛,仍是兴高采烈的,急匆匆地喝着水,还不忘讨论着今天的局面。只有林倚看不出喜怒,面色淡淡地拧开矿泉水的瓶盖,想要仰头喝下。

旁边一个男生搭肩:“兄弟,给瓶水我呗,渴了。”

林倚也没拒绝,把瓶盖拧了回去,扔给他。

梁艺看着身旁的沈朝雨,刚才她还回避着视线不看这群人,现在她的目光又突然停滞在那群人上。更确切来说,是其中一个少年的背影上。

“朝朝,”梁艺看看那道背影,又看看沈朝雨,“你认识?”

倏尔,沈朝雨冷淡:“滥好人。”

梁艺不明所以,沈朝雨忽然卸下书包,从书包的一侧找出了一瓶水。

她站在身后,语调平静:“林倚。”

林倚包括周围的男生全都停下了脚步,回了头,看向了沈朝雨。

她擡手,把这瓶水抛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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