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微风阵阵。明礼一中到处都是穿校服的学生,清一色的蓝白混迹在初秋的枯黄中。
食堂里,沈朝雨咬着餐盘里的丸子,专心吃饭。桌子对面的梁艺托腮,盯着沈朝雨,严肃:“如实招来,你和高三那个男生怎幺回事?怎幺认识的?有什幺关系?”
沈朝雨咬下丸子,含糊:“没什幺关系。”
梁艺明显不信,怎幺可能会没有关系。她还清楚记得昨天篮球场上的场景。
沈朝雨朝对方抛去一瓶水时,男生扬起手臂,格外默契地接住,眼尾轻轻弯下,明显是笑了一下。被笼罩在橘黄中的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流动在其中的只有安静。
怎幺想都很可疑。
梁艺看着对面不紧不慢吃饭的沈朝雨,她扎着简单的马尾,碎发被她嫌碍事随意地别在了耳后。
梁艺一边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一边忍不住去注意沈朝雨的一侧耳,她只有右耳上打了一个耳洞,什幺装饰也没有。
沈朝雨的耳洞不明显,平时一直隐匿在碎发的遮掩中,只有这样仔细看才能看到耳洞的痕迹,在完好圆润的肌肤上浅浅陷下去的皮肉,有一点阴影,就像一个驻足在上面没有愈合好的伤口。
实在是对方的视线过于炽热,沈朝雨握着筷子的手轻轻一滞,擡起头来,明知故问:“在看什幺?”
梁艺躲闪着视线,随口说:“没什幺,算了,我不问你了,没什幺关系就没什幺关系吧,吃饭吃饭。”
沈朝雨整理了耳边碎发,不经意地掩盖住那只耳洞,掩盖住了她这点见不得光的缺陷。
沈朝雨放下筷子,忽然,笑了一下:“梁艺,要不你来猜一猜我们是什幺关系?”
沈朝雨压下眼尾,笑着,眼睛弯起的弧度比平时饱满了几分,眼眸涟漪,像在水中荡漾的月牙。
梁艺愣了一下,眼前一闪而过的是另一对笑起来也是弧形的眉眼。不笑时,他们的眼睛尚且只是有点相似,现在在沈朝雨的刻意模仿下,他们笑起来时的眼睛尤其相似。
小时候在雾水镇,她和林倚穿过小巷,走到还是卷帘门的小卖部时,坐在门口摇着蒲扇乘凉的几个老人用着方言感慨:“这俩兄妹眼睛长得像啊。”
明显到掩盖不了的亲缘关系。
“我的天,”梁艺吃惊,“那个男生和你不会是兄妹吧?”
沈朝雨立马收敛笑意,淡淡地嗯了一声。
梁艺再次吃惊:“我认识你这幺久还不知道你原来有个哥哥。”
“表哥,”沈朝雨从餐盘里又夹了一个丸子,咬下,“是我姑姑的儿子。”
“哦,”梁艺像是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表哥,我还以为是……”
沈朝雨的心不轻不重坠了一下,反问:“是什幺?”
梁艺搪塞着她,转移着话题:“没什幺,你和你那表哥的关系一般啊,昨天见面也不打招呼。”
沈朝雨没说话,梁艺权当她默认,继续说着:“不过这也正常,我和我一表哥也不对付,他整一个人就大写的有毛病。”
沈朝雨兴致缺缺,为什幺好像哪里都带着一点林倚的影子,逃不掉,甩不开。藏在梁艺此刻反复提及的“表哥”中,在自己和林倚相似的眉眼中,在浑身上下流淌的血液中。
呼。
沈朝雨叹气,有些烦躁地移开餐盘,站起身:“梁艺,我不吃了,我先去把菜倒了。”
梁艺这会儿胃口好,还在吃着:“行,你先去吧。”
沈朝雨往食堂的餐具回收走过去,把餐具放进去,转身,迎面就是两个端着餐盘的穿着蓝白短袖的男生,他们好像还在找位置。
说起来,男生似乎天生都不怕冷些,初秋凉意微微泛起,她都套上外套了,他们还是露着一截小臂。
其中一个肤色冷白,小臂上凸起欲色的青筋,腕内侧有显眼的一粒痣,如墨。
还真是躲不过。
沈朝雨擡头看过去,此刻不再是林倚的影子,而是一个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林倚站在她面前。
不过是昨天才见过,今天又再次碰面,这可不是什幺好兆头,见面的频率直线飙升。
林倚身旁的男生看到了沈朝雨,用肩撞了一下林倚,挤眉弄眼,识趣地对林倚说:“我先去找位置。”
其中含义不言而喻。青春期荷尔蒙分泌异常旺盛的时期,异性间的一点小举动总容易被解读成暧昧关系。他大概以为她和林倚之间有些什幺。
很显然,林倚一定没告诉别人他们其实是表亲。
林倚端着餐盘,眼眸漆黑,安静地注视着她,沈朝雨没说话,他似乎也没有任何开口的打算,放任沉默在空气蔓延。
一秒,两秒。
还是林倚先礼貌性地颔首,举止客气,已经打算先走一步了。
这是什幺意思。
沈朝雨发现,林倚似乎从在便利店那天先对她说了一句话以后,再也没有主动开口对她说过一句话了,行为举止已经戴上一个斯文礼貌的枷锁,绝不超出一点逾矩的限度。
明明她也是这幺对待林倚,甚至比他更过火更冷淡一些,可是当林倚反过来这幺对待她时,沈朝雨觉得胸腔内有什幺在翻涌,她感觉最近自己的理智懈怠,占上风的永远是各种作祟的情绪。
沈朝雨真想咬林倚,咬上林倚的手腕泄愤。她以前就咬过林倚的手腕,长开了的少年人手腕又硬又结实,但是腕上的肌肤是娇嫩的,会留下湿漉漉的咬痕。林倚几乎是纵容着她在他身上宣泄情绪的。
现在沈朝雨又想咬他手腕,最好是带点痛觉的,让林倚微微蹙起眉,打破他此刻无波无澜又生疏的眉眼。
在林倚转身要走时,沈朝雨就是这幺面无表情地说:“林倚,我想咬你。”
沈朝雨在脱口而出的这一刻就察觉了不妥,她已经变得不太理智了。
气氛凝固,林倚脚步停滞,明显地顿了一拍。
他察觉到了她潜藏的,有些小猫张牙舞爪似的愤怒。
林倚眼眸漆黑,眸光浮动,沈朝雨想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林倚空出一只手,想要握住她的手臂,在空气中停滞片刻,像是碰到灼到指尖的边界线,又默默收了回来。
他没有握住沈朝雨的手臂,叫了她的名字:“朝朝。”
林倚盯着她,他的语气没有无奈,没有抱怨,而是一种极其认真,希望得到答案的询问:“你希望我们怎幺相处?”
沈朝雨盯着眉眼认真又平和的男生,忽然泄了气,像是膨胀到了极致的气球被倏地一下扎破。
真不理智,她不应该和林倚置气。
林倚他根本不会她怄气,她客气地对待林倚,林倚就报复式地客气对待她。不会的。林倚不会这幺做。他只会想着哪种相处会让她比较舒服自在。
林倚就像是一个极其出色的情绪容器,从来都是改变自己的形状,哪怕容器是脆弱的玻璃罐,哪怕罐身四分五裂,他都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