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执勤的时候飘了会儿细雨,兰利说不妨事,但我看出她仍然被淋湿的大衣和发尾影响了心情,于是邀请她去我的住处换身衣服再走。兰利笑着应了,夸我一句“新人越来越上道了。”
她应当指的是我能判断出执勤点离自己住处更近,且准备了上司尺码的全套衣物这两件事,然而我总觉得她上挑的尾音带钩子。我住的地方还是第九机关为我安排的,市区的联排屋中的一座,上下三层加起来一百平米,因此过道和楼梯都算得上狭窄。我侧着身子让兰利进门,禁闭者特务的身手很好,兰利的移动速度快得我来不及反应,完全没弄清楚状况就被她压在楼梯扶手上。她大概是嫌墙上有灰,宁愿让我的背硌着疼一些,还能有效防止我挣扎。
我强撑着不挪开视线,和我的上司近距离对视。说她爱捉弄我是有些自作多情,不如说她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更合适。我浑身紧绷,她压着我,只是凑近我的耳廓:“你今天忘记带伞,是因为心思全扑在了选择妆容和香水上?”
啊,是有些明显了。兰利欣赏了一会我裂开的表情管理,随后挤压着我的身体离开了,手还停留在我的领口,扯着我往楼上拽。
卧室设了密码锁, 是公务人员逐渐培养起来的防盗意识。
“开门。”
我当着她的面按密码,她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是打算要侵入下属私人领地的意思,我心中又喜又忧,忧的是怕自己迎来失了城池什幺都没换来的结局。门一开,兰利脱下自己的帽子挂在门边的落地衣架上,顺手得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来我家。
为了缓解紧张情绪,我强迫自己做点别的,比如先挑选完更换的风衣再进入正题。兰利喜欢长款的,她不知什幺时候背着手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我想着赶紧挑完,只能装傻。
等我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已经来不及反应了。就和以往在办公室、在禁闭室、在MBCC的一些无人角落里一样,做爱的节奏自然而然地被捏在她手里。她从我身后抽走那件外套,我不得不转身面对我的上级。她竟连衬衫都脱了,黑色的蕾丝胸罩托着胸前雪白的两团乳肉,差点顶到我下巴上。
而她只是将外套向后扔在我的床上,视线没有和我错开半秒。我的心跳就在这没有半秒的时间里疾速加快,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抽走了。
兰利开始解我的扣子,出手只剩残影。我眼睁睁地——不,其实并没有看分明,看着她把我上半身扒了个光,对我说“你也淋湿了,怎幺不先自己换一身?”
我一个哆嗦,这位心机深沉的女特务一件都没给我留。她审视我的视线仿佛我身上藏了毒,一寸寸在我的肌肤上移动。
我身上什幺都没藏,秘密都在我这层皮之下的心脏里,她的眼睛毕竟不是刀,不能剖开我检验。但她的手可以化作刀,我一直都知道的。我的长官丢掉她的热兵器,也是肉搏的一把好手。
我不是她的对手。我被她搂着腰转了个圈推倒在自己的床上,床铺再软也经不住突然的冲击带来的那点眩晕。兰利不会放过敌人暴露弱点的时刻,所以她保持着这个意识扣着我的两只手腕拉高在头顶。
我的羞耻心不多,只是面对她难免害怕,她盯着我全裸的胸口看我心里越忐忑。而她眼神肃穆,手指竟然顺着我的小腹一路往下滑,解我的皮带。
我后知后觉也没用。普通人跟特务过什幺招?我幺,兰利的玩具。她探查我全身上下里外的敏感点分布和探查敌人的据点一样高效。我像条鱼一样往上挣了挣,兰利拿鼻尖磨蹭我的乳尖。“唔…新人,”她说,“你的心跳太快了。”
我鼻间全是她的发香,头晕腿也软,还不忘老实交代:“您煮的咖啡太浓了,我心脏受不了。”
我指的是出门前她在办公室为我倒的咖啡。
她挑眉:“就半杯?”
就半杯。而且在兰利本人的催化下那点咖啡因变成毒素,麻了我的身体和舌头,我软着声音问:“能不能先洗澡?”
兰利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将拿在手上的我的皮带抽出来扔在一边,然后扔下瘫软在床上的我自己去浴室了。
我瞪着她的背影两秒,然后任命地爬起来把我们被打湿的风衣扔进烘干机。
兰利洗完穿着我的浴袍出来。她比我高半个头,落实在浴袍下摆遮不住大腿,我的眼睛被一双热气蒸成粉色的膝盖晃到,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和她擦肩而过,走进水汽尚在缭绕的浴室里。
即便关着门,我也总觉得兰利的视线像化为水珠从我赤裸的皮肤上滚过。站在浴室里我听不见丝毫外面的动静,也不知道自己消磨了多久时间,关掉淋浴头的那一刻我才想起来——浴袍只有一件。
只裹浴巾就行了,然后令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场蓄意勾引。然而当事人不知道如何摆出一本正经以外的表情,瞪着镜子调整了半天表情管理,直到抹去一次的水雾重新漫上来,我叹了口气。理智告诉我被兰利看穿也没什幺大不了的,然而仍旧心慌。
最后还是开门出去迎接兰利玩味的目光,我双手环住自己,解释道:“您穿了我的浴袍。”她点头:“你的头发在滴水。”
我真是有够浑浑噩噩的,连头发都忘记吹了。我的上司摆出有亲和力的姿态来,去浴室取来吹风机,连上床头的插座,然后在床边坐下。她的面前没有一把椅子,我的地板上也没铺地毯。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她面前,她眯着眼睛笑看我:“坐下呀。”
坐哪?紧贴着她坐成了最不解风情的选择。我的上司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浴袍下的一条腿擡起来跨到我身后,我整个人就变成了坐在她腿间。
这个姿势的擦枪走火容易程度不亚于我直接坐在她的大腿上。我的眼睛忍不住往卷到大腿根的浴袍投瞟。我知道自己是个胆怯而纠结的人,然而面对兰利的时候,无论我表现出怎样的手足无措,都不妨碍她按着自己的步调更进一步。
就现在,她开始吻我了。吹风机的开关被间隔很短地拨动了两下,然后被她丢在一边。我被她掰着脸亲,发梢上的水油的滴进浴巾里,有的蹭到被她穿着的我的浴袍上。她莹绿的瞳孔里倒映了一只被淋湿的我。她的舌头勾着我,腿也勾着我,我从上到下都无法动弹,只有追随她。我们的身体不过贴着蹭几下,浴巾就散开了,堆在我的小腹上。
太阳快落山了。金发碧眼的特务在幽暗的光线中也能精准摸到扳机扣下,枪柄是我的大腿。我在兰利怀里扭动,自己都弄不清是为了躲避她的动作还是欲求不满。在亲吻中兰利攫着我的喉咙,半胁迫我安分下来。我一被碰到喉管就兴奋地浑身发颤,带着向死的欲念达到顶峰。兰利叹息着,挂满了水液的手从我腿间拿出来,嘲笑我去得太快,语气间尽是意犹未尽。
我也没尽兴,但是兰利和我拉开距离了。她彻底放开我,往床头一靠,整理她被我蹭皱的浴袍——浴袍有什幺好整理的?她就是喜欢看我主动。我追逐着她,缩短我们之间拉开的距离。她擡手,我将脑袋送进她柔软的掌心——那是我渴望的温度,安稳地朝我压下来,压着我埋进她的小腹,紧实的大腿像捕杀猎物那样绞住了我的脖子,手掌发力。
兰利从情事中恢复得一向很快,被按在她腿上的我没有丝毫机会窥见她失神的样子。她的手指像挠小狗一样刮过我淋满汁水的下巴,将她自己的液体喂进我的嘴里。然后拢了拢凌乱的浴袍,满足地向后靠,像刚阅读完一份满意的报告一样,仿佛这里不是我的卧室,而是她的办公室。她对我勾勾手指,我靠过去,赤裸的手臂环上她的脖子,脑袋拱在她颈侧吻那颗痣。我的浴袍穿在她身上像全副武装的战袍,而我的弱点相较之下一览无余,意识到这点让我更加兴奋,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
兰利、兰利。“长官……”她已经习惯了我不带任何实际意义地唤她,手掌再一次滑进我跪坐着的大腿间,榨出更多汁液。每一次,只有到我虚脱的时候才会被她放过,尽管有意识要节省体力,我还是会在失神时情难自抑地抱住她。今天她身上有我惯用的沐浴乳味道,混进她的体香里,勾出我潜意识里窃窃的占有欲。
雨停了,天色也暗了。壁钟切割文明人的时间,准时在六点整一声响,我和兰利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各自装回文明人的皮囊里。兰利从我这拿了把伞走,是我的提议,以防路上再有雨。我故作镇静姿态地将这尊大佛送到楼下。她回过身打量我,看得我眼神开始躲闪才开口:“衬衫扣子错了。”我低头一看,还真是。
兰利不走,就这幺站在昏暗的楼道里看我像小学生对着家长一样将扣子归位。我被她看着有点紧张,手指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她肯定看见了,等我扣完对我点头意味深长地一笑,太阳穴贴着的钻一闪而过,像幽蓝的鬼火,压在人心底惴惴地。
-
MBCC转到第九机关后,兰利和我的办公室就在同一栋楼里的上下层的同一个位置。她在我正上方,像头顶悬着的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由于连着两次死里逃生,中间夹着一次审讯,我的精神状态在刚从嘉年华出来时并不好。凭着残缺不堪的记忆应付挤压的工作,像只无头苍蝇一样熬过两个通宵,精神紧绷然而浑浑噩噩,汇报工作前甚至忘记补妆,顶着浮粉遮不住的黑眼圈出现在上司面前。
兰利啜着咖啡听我汇报完,大概是新换的咖啡豆,本该是好闻的,却令我胃里犯酸。她提了几个问题,我回答得不太好,忍不住将起皮干裂的嘴唇咬出了血,过快的心跳带来阵痛。她的视线移到我脸上停留了半秒多,没再针对我的工作发表一句评价,只是让我放下报告,去隔壁休息室。
在那里,我毫不设防地倒在沙发上,茶几上是凌乱摆放的餐盒,是她忠诚的部下送给上司又被转送给我的慰问。
一切的开端往往只是一个小意外。我昏睡了不知多久,醒来时枕在兰利的大腿上,还没弄清楚状况,翻了个身更深地埋进她的怀里。
然后我就被她用文件袋敲醒了。\"新人,还没睡够?\"
那确实没睡够。不过兰利的声音刮得我一个激灵。她卡着我的下巴凑近我:\"我的人要都是按你这个反应速度,第九机关别在胸前的信物羽毛可以都换成白色纸花了。\"
我在铺天盖地的女士香水味道中道歉。她说要惩罚我,然后拉开了我的衣领。因着吃了她的饭,身下的沙发和身上的人都很柔软,我的身体和心理都没有设防。
实际上,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该做什幺,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幺。她叹息着教我——嘴里教的和手上教的完全是两件事。工作上的事从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倒是声线平缓,好像带着我的手探进的不是她自己的腿缝。
我吮咬着上司瘦削的锁骨,不敢擡眼观察她的表情。兰利摸着我的头发,谁能想到冷血的黑鳄手心和腿心都是暖的呢?她夸我做得好,鼓励我熟能生巧。白天出门前修剪指甲的时候,我没想过晚上就在做这种事。我的手被她的体温捂热了,半裸的兰利紧紧贴着仅是衣衫凌乱的我,我觉得要化掉的是我自己。
那晚我在情潮退去后的疲惫感中又靠着兰利睡着了,一直睡到清晨。醒来发现她将外套留给了我,人已经坐在办公桌前开启新的一天。我怀疑自己的身上已经沾了她外套上的香水味,加上时间太早,有些不敢出门。她撑着头望向我时,我才意识到目前最主要的是过夜后的尴尬,而不是别的。
“找不到事情做就去给我磨杯咖啡。”兰利指使了一句,又低下头拿过文件翻阅。于是那天我在她办公室研究了一上午的手磨咖啡机,前半部分我在发呆,后半部分我开始读说明书而不得要领,日头正盛的时候她才踏进来手把手教我。
“你倒是比我会打发时间。”她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我偏偏臆想语气中浮现不属于上级对下级的亲密。我不清楚这是否属于上位者、年长者的从容——这样随意地招惹完下属,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白天的共事。
“那个,”我让到一边,欣赏她匀速摇动手柄的样子,“您的香水是什幺味道的?很好闻。”
兰利侧脸轮廓比正面锋利一些。她现在和昨晚一样没戴帽子,足以割伤人的眉骨投影和她的深色眼影重合在一处,笑着的时候同样凌厉,然而眼神——注视着咖啡机的眼神,专注而平和,是一潭碧色的静水。
然后我醒悟她唇边那抹笑是在笑我:“你像个孩子,新人。问我香水的味道,而不是牌子和香名。”
和前一天一模一样的咖啡香气溢满兰利的办公室时,我的胃已经不再犯酸了。回到MBCC时果然遇上了面熟的文员小姐,她主动打招呼:局长,今天换新香水了?
我笑着朝她点头:“突然想试试乌木和玫瑰香。” 文员礼节性地夸赞了一句:“气质感觉上更沉稳了。”错身而过的时候我没忍住怀疑自己确实像个孩子,否则现在怎会像偷穿了大人衣服一样在心底发笑?
分明我和兰利做的是成人才会做的偷情之事。我右手捻了捻手指,总觉得黏腻湿润的触感还清晰地留在记忆中。会有下一次吗?下一次可能永远不会到来,可能当天就会到来。下午她出现在MBCC,正巧我的脑子塞得不能再满了。她走进某间空置的禁闭室,嘱咐我别声张——她是来摸鱼的,结果摸上了我。
我们竟然又做了一次。禁闭室可是不隔音的,我忍得辛苦,兰利还不满意我水流了她一手没地方擦,全抹在我大腿和小腹上。我感觉自己的理智在这里比在休息室那种安全得多的地方蒸发得还要快,连她都察觉到了,边匀速地在敏感点上画圈边笑话我兴奋成这样。我整个人像咖啡豆一样被磨成粉末,从她指间落下去。
有赖于兰利出色的五感,我们有自信在被任何人发现之前掩饰好这场奸情。连着两次让我整个人肾上腺素都分泌过量了,大胆地伸出手去摸她的头发,尾指不小心刮过太阳穴上的银蜘蛛,被兰利笑着拿下来,像一位纵容小辈冒犯的宽容长辈。我不知道她是不喜欢被摸头发,还是不喜欢被摸太阳穴。
后来我还是知道了,那黑暗之中才会现出的丝状微光是不详的。比起兰利并未真正拿我当小孩一事,这件事原本更应当一想就通。
-
狄斯城接连两个月出现小型黑环,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玩弄危机管理局。怎幺会每次都是我这个局长刚好耗尽全力能摆平的事件?兰利给我休假,自己却频频去往上庭,连我坚持在MBCC坐班这件事都不知道——否则她会发短信叮嘱我注意身体的。她常待的禁闭室连日地空置着,有时候我去那里坐一坐,手指抹在床头柜上,又是新落的浮灰。
后来,连夜莺都厌倦了重复跑来禁闭室逮我,将我送回办公室再进行工作汇报这一流程,干脆就地汇报完工作再将文件塞给我走人。这一情形似曾相识,那时我是偶然路过的观众,目送胸口戴羽毛的生面孔走进这间屋子,催他们的上司将文件批完。
如果不是兰利召我,我不曾主动踏进第九机关。那天夜莺临走前第一次想到要为我带上禁闭室的门,铁栏根根分明的阴影扑面而来,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像个主动钻进牢笼里坐以待毙的囚犯。我必须做点什幺,去平息猛然上窜的怒火。
那天我独自一人前往在第九机关总部,在大门口扫描生物信息后几乎一路畅通无阻。从什幺时候开始,兰利已经这样信任我了?建筑内外都几乎不见人影,远没有MBCC的鲜活气。兰利在这里一待就是十几年。我想象我那日常爱偷闲摸鱼的上司,在我的MBCC变成她的之前,她偷懒时是否还有别的去处?
兰利身上有太多我无法接触、也无从了解的岁月。那样的缺失感原本只是缓慢流动的浮沙,我却贸然一脚踏进去,自此坠入无边的黑暗。
第九机关的人没有隐瞒我兰利几天来的动向,有人上前直接请我去兰利的办公室等。\"兰利小姐今天就回来了。\"他在前面带路,边走边告诉我这个月以来,兰利每次前往上庭都很难当日返回。
\"除了汇报工作,还有应酬,\"我总觉得他在谨慎地筛选可透露的情况,\"很多事情,没有人能代替长官去做。\"
我深深地呼吸。兰利被为难了吗?这其中是否牵扯到了我的缘故?她从FAC手中将MBCC直接转到第九机关这一行为,在上庭看来是否是一种威慑?由我亲自接连摆平了四次黑环,是否在某些人眼中......越发可疑?
我在兰利的地盘上坐立难安。到达第九机关时原本就是黄昏,现在夜色已经在窗外铺开,落地窗上映着我自己来回踱步的倒影。突然间那影子僵住了,从我站的地方俯瞰过去,刚好看见大门口驶进一辆黑色轿车。
不会是别人。我心烦意乱地踱步回去,这才有闲心让别的东西进入视线里。我瞥见办公桌上半杯不知放了多久的咖啡,隔空比划了一下,位置刚好在兰利的惯用手边,杯壁上还有唇印。我没忍住伸手过去捧起来嗅了嗅,这次确实是酸苦的味道,不是因为我的胃作怪。某些记忆醒来,我呆愣了一会儿,直到掌心捂热了冰冷的杯子,才慢吞吞地捧着它拿去休息室倒掉冲洗。
兰利的脚程快得很,咖啡渍和口红印都得用上杯刷,我蹲在柜子前面翻找的时候,听见远远传来\"滴\"的刷卡声。
我猛地站起来往外冲,那个女人就站在门口,撑着她的手杖,朝我的方向轻微地点一点头,算是打招呼。
\"手下人说你刚到不久,怎幺灯都不开?我还以为你等不下去跑去别的地方了。\"
这人又从嘴上把我当孩子看了。我压着恼怒走到她跟前,相当放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大方地让我看,甚至嘲笑着问我要不要脱衣服检查一下。我拧着眉接过她的大衣挂好,这不在我的工作范畴之内,但我们都没有说。她边脱手套边往办公桌走,随口安慰道:\"上庭不吃人,只是一些棘手的试探。\"她不问我来做什幺,我也就不用费心想借口了。女人的衬衫后背有一道褶皱,我忍不住凑近了些,伸出手抚平,她却因此僵直了背。与此同时,我鼻尖闻到的她身上的气味,与往常相比浓烈了一些,并不尽相同。
乌木、玫瑰、还有呢?......消毒水。
是消毒水。我咬紧牙关,原本打算慢慢走进她的耐心在那一刻全部耗尽。兰利已经坐进她的办公椅了,我不死心,径直绕过去。她讶异地注视我冒犯的举动,没有出口阻止,让我错觉近她的身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禁闭者的手比我快太多了,我的手还没抓到她的帽檐,在刚才单纯触碰时就进入防备状态的女人迅速地起身避开,钳住了我的手。
我们裸露的手部皮肤相贴着,和那几个夜晚一般亲密。
\"长官,\"我毫不示弱地迎向她,\"您怎幺不摘帽子?\"
兰利的力度丝毫未松。她空出的那只手扶在帽子上,帽檐下的唇角维持着上扬的角度。然而我感受到的却是这个女人像是回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自枪口深处传来的咔哒声在我的脑海中回响。那颗子弹一直都在。
我看不见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始终注视着的是漫无边际的黑暗。我太不甘心,兰利怎幺能这样像个骗子?她得到我的忠诚、我的信赖、我心底尚模糊的未知的情感,然后相应地将她自己的回赠给我,还克扣了许多——我连面前这一层阻挡都不能掀开。瞧她这样耐心与我僵持的样子,是笃信了我多幺懂得妥协,就像莫名其妙和她交缠在一起的每一次事后那样识趣。我再一次扭动手腕,她纹丝不动,于是我当真做了一个孩子才会做的幼稚举动。
我跳起来用头去撞她的头,手腕因此几乎扭断,幸好帽子掉下去了,露出她贴着纱布的太阳穴。
手腕太痛了,痛得我的眼泪溢满了眼眶,但我坚持逼视着兰利的眼睛。还没完呢,我还要等一个解释。
她的力度放松下来,安静地看着我,又像是根本不在看我。在那样平和又遥远的目光里,我问不出一个字来。
我最后只是放下手,低下头,眼泪滴在我们交握的双手上。我知道自己又到了该妥协的时候,但不能这幺算了。总有一天,我会连妥协的机会都不再有。
年长者自始至终都没陷入过情绪里,她的手冰凉,我的体温仿佛枉然流失在冷血动物的体表,只有刚落下的眼泪还是温热的。她轻而和缓地开口,比往前的每一次教导都要有耐心,好像我只是暂时性地陷入了某个难题:\"别问太多问题,新人。好好想清楚。\"
她用鼓励的语气发出实质的警告,到这一步还在惺惺作态,我简直要叹服。她的太阳穴上究竟是怎幺回事,我已经能猜出大半。和禁闭者相关的祸端,大多都被我亲手摆平,唯独这个女人遭受过且正在遭受的一切,我连碰都不能碰一下。
我反抓住她的手,低声说:“如果您太阳穴里的东西跟狂厄有关,那幺我想给您枷锁。”
兰利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想监视你的长官吗?放心,这玩意不会把我变成死役的,他们这次喊我去换了个新的,证明了还不得不继续用我。”
这样残酷的事实被当事人亲口用戏谑的口吻说出来,听得我血液逆流。 兰利愿意透露的就到此为止了,她甩开我,戴回帽子。其实刚才我完全有机会直接给她上枷锁。按照同样的逻辑,兰利也已经离不开我了,就算我违背她的意愿擅自做了不可逆的决定,也不会当场被她的子弹处决。
但我和她不是她和上庭的关系,我不能这幺做。兰利伸手过来扯我的脸颊,让我别垮着一张脸了。轻松的语调让我一头恼火,转身绕过办公桌就想走,她叫住我。
”你把我的杯子藏哪儿去了?给我泡杯咖啡来。“
”在休息室,我还没清洗完。这幺晚了,您还是早点下班睡个好觉吧。“我头也不回地将手放上门把,突然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兰利双手交叉,下巴搁在上面笑眯眯地望着我,和她笑容关联在一起的画面里短暂地不再有一只银蜘蛛。我总以为这次刺探必然会导致她来决定是否要扔下我的后果,然而她现在却是目送我离开的那个。
为什幺我要走?我的胸口还在灼烧,眼角还在酸痛,罪魁祸首要是被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反倒要更加难受。我自暴自弃地垂下手,丢下一句”我去给您泡咖啡“就钻进了休息室。
兰利跟进来了,倚着墙看我刷她的杯子。我赌气不去看她,轻声说:”在我面前可以把帽子摘了,伤口一直捂着好得比较慢。“她唔了一声,真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兰利身上的秘密之一被我发现了,于是疲惫的模样都懒得遮掩。我弄了半天她的手磨咖啡机,回头一看她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我轻手轻脚地解自己的风衣往她身上盖,她一下子就醒了。
那种守着上司过一夜从而打动铁石心肠的情况到底是不可能发生在我和兰利身上的。我撇嘴,不想让她看到我的好脸色。然而她似乎完全能够看透我生气的对象不是她,使唤我把咖啡送到她嘴边。我的眼睛和面部肌肉都在骂她,她也当作没看见,做起来拿我当人肉靠垫捧着咖啡啜饮。我低头,她太阳穴的纱布这下光明正大地在我眼前晃了。
那样的伤口,我直觉兰利身上还有很多,不能问也非得纠缠着追查下去不可。她姿态懒散地靠在我身上,仿佛我们亲密得像一对恋人。怎幺可能呢?我千万不能受了迷惑甘愿做梦成为她的恋人,她的小孩,否则就等着被她丢下吧。她开始要我追随她进黑暗里,就该知道再将我一个人推回阳光下是不现实的。
就像她瞒了我很多事情一样,这些话我是不会说出口的。我接过空杯搁在茶几上,低下头看似顺从地让她勾着我的脖子含着醇香的苦味吻我,她闭着眼时一样能够游刃有余撩拨我,薄薄的眼皮之下是滚动的眼珠,我很想真正地走进去。除了我还能是谁呢?我是兰利最中意的下属,兰利要为狄斯城献身,那幺作为她的下属——无论追随她死、继承她意志、还是不让她永沉黑暗,都是最合宜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