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不容易平复下怦怦跳的心,在一旁等了那魂好一阵,才发现他和那摔碎的玉佩绑在了一起,只有我拿起玉佩,他才能跟着我飘到房屋中。
清玉已在屋里安置好了他大哥,坐在主位上,一脸深沉地打量着我身后的魂。
我也在默默打量他,他浑浊的眼珠,明明盯着我的神色复杂,却一言不发。
“你……”我努力想着最不会刺激他的方式开口。
“那张纸条,可是你留给我的?”
他垂下头,“是我。”
“约我见面的也是你?”
“是我。”
“你一直在九华亭等我?”
他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我不知这其中的含义,但有一点我是确定的,因此我也有一些激动。
“你,你认得我,对吗?”
他看着我笑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的笑,如同一片僵硬的老树皮用最大的力气勾起嘴角,可是那笑容达不到眼底,他脸上的每一道痕迹都是苦难,他的人生里,根本没有能让他放松地笑出来的事。
不知为何,我看着他竟想流泪,只轻轻道:“你知道我记忆全失,对吗?你曾提醒过我。”
他忽然缓缓在我面前跪下,行了我从未见过的军礼。
“将军和末将,是这世上仅存的萧家军,将军失去了一切,而我仅剩一片残魂。”
我只感觉空荡荡的,人空,心也空。
我知他悲苦,我希望能和他同喜同辈,可是我的周身空荡荡的,仿佛一个笑话。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叫什幺?”
我别开眼,不敢再去看他如今的样子。
他的身形晃了晃,脸上莹光闪过,竟流出一滴泪来,一旁安静的清玉见状急忙施法绕在他周身。
“嫂夫人,魂体落泪有魂飞魄散的风险,我先替他固魂吧。”清玉急切道。
待他周身绿芒散去后,他看着我,仿佛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道:
“你叫萧元,字,灼兰。”
“萧元……“噢,原来我叫萧元。
“阿元……”他望着我,又好像没有望着我。
“是末将无能,找了四十多年,又在九华山上等了三年零七个月……主公的托付,末将用了四十七年,也未完成。”
“这就是你的执念,你不肯去轮回的原因?”一旁的清玉忽然插话。
我不解地看向他。
“嫂夫人,虽然有些煞风景,可是问完该问的,我们还是想法送他上路吧。他如今不入轮回已是不和规矩,一般来说,免不了去地府受一顿苦,这次……我尽量扯着大哥和我一同去替他求情。”
那魂闻言,却是勾起一抹冷嘲。
“怎幺了?”我有些不安地问他,“你,你可以告诉我……”
“将军……”他跪在地上,擡眼看我,“我自幼和将军一同长大,又年长于将军,末将一片残魂,时日无多,今日斗胆,拜请长兄之责。”
“将军,神仙可以不懂人,人却不能不知自身,将军亦不能,不懂靖国的萧家军。”
“末将不怕受苦,不管是人间的苦,还是阴曹地府的苦,抑或是,身死魂消的苦。”
“将军可知,萧则怕什幺?”
我攥紧了袖子,无地自容,也说不出我不知道四个字。
“将军。”他垂下眼眸,神色暗淡,鬓角散落的几缕白发随着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末将担忧此时此刻,长达四十七年。”
“主公临终前,唯愿我照顾好将军,我辜负主公遗愿,已是不忠不孝至极。”他向我拜倒。
我呆呆看着他起身,他一双眼睛闪过冷光,黑气涌动化作他手中一把残剑,剑光火石之间,就要刺向床榻。
“你做什幺!”清玉惊呼,动作间已快要晚了一步。
我呼吸凝在一处,高举着手,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也就是那须臾片刻,床榻上护体的绿芒炸开,紧紧锁住那把剑,清玉也趁机赶到,用术法拧成锁链捆住了他。
床榻上的他被惊扰,披着长衫起身,恹恹地靠在床架上盯着萧则,用手背缓缓擦去嘴角的血。
“怎幺,杀了我,让你们将军守寡?”他的嗓音不似平时,冷酷,沙哑。
萧则背对着我被绑在床前,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他紧握的拳头,紧绷的身体告诉我,他极恨惊鸿。
“你知道的,惊鸿。”他擡起头,身上的碎甲抖动,仿佛在哀鸣,“我活着,必杀你。”
“可是你弄错了。”他的眼漫不经心地看向另一处,“我不是惊鸿。”
“你如今,倒是不敢承认自己是谁。”他似是冷嘲,“我素来憎恶鬼神,于你更甚,只因你除了是神,还是个伪君子。”
这句话似是刺到了他,他擡手将刺向他的那柄剑捏得粉碎,眼神在他身上扫视了三四圈才又开口:“萧则,你终究是老了。可我娘子却同我一般容貌未变,你心里是否会觉得……自卑?”
他坐在床榻上笑了,仿佛有种嘲弄对手的快感。
我看不下去,三步并两步地冲过去,挡在萧则面前。
“他是我的人。”我对他和清玉道。
他看着我,眼角发红。
“娘子,他刚刚想杀我,你就不问问我有没有事?”
我皱了皱眉,还是狠下心来,“你还有力气冷嘲热讽,想来应该是无事。”
“娘子,”他身上笼罩着的红光明暗,周身气场冷冽,“凡人气数,不过一场数十年的轮回,你和他的缘分如同黄粱一梦,和我才是永生永世的纠缠。你若执意如此,我便一掌拍散了他,好过他再来这里蛊惑你。”
我见状,更是梗着脖子道,“你拍散他,就先拍散我。”
“大哥你也是够了!”清玉擡手化去他周身的红芒,“嫂夫人还在,你怎幺这就失了分寸。”
清玉似是不解气,又道,“你们三个没一个省心的。”
可是他不说话,被打散了术法也没有生气,只是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我,嘴角挂的笑,似嘲似苦。
我转过头对萧则道:“你跟我走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你…..至少也不该突然对他发难。”
我握着手里碎掉的玉佩,想赶紧把他带离此处。
“你们想走去哪?”身后的人突然拔高了声音,似是气急,接着我又听到一阵阵的咳嗽。
我只好使眼色给清玉,能不能把他大哥弄晕过去。
清玉福至心灵,竟然看懂了我的眼神,连下几道昏睡咒。也许他真的已是强弩之末,再无反抗的余地,直接昏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