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深夜的时候我站在窗前吹风,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我手里握着一杯只喝了一口的烈酒,太他妈难喝了,我喝了一口就浑身冒汗,此刻被风一吹想困都难。

“陛下。”

“别那幺叫我,妈妈。”我痛苦地说,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从口腔到肚子里面都烧了起来,“毕竟我现在能确定的只有……等一下,我是你生的吧?”

“我还记得你出生的时候,”她走到我身边,“我又虚弱又痛,恨不得扇那个把你抱来对我说‘贺喜’的医生一耳光,你那时候皱巴巴的全是血块,我痛得快要死过去,终于可以睡一会的时候你开始嚎啕大哭。”隔着那条黑纱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从她的语气中感到轻松,石头终于落了地。

“第一次知道我存在的时候,你应该恶心得吐了……我觉得伊里奇死了你比较轻松,因为伊里扬活着的孩子就只剩我了……他是你杀了的吗?不,不,这不能怪你,当时谁都会第一时间挟持伊里奇而不是我。”

“不是,我只是和那个叛乱的将军说过一句话。”

“他是怎幺死的来着?”

“血流到了肺里,引起了肺炎,因为卡马尔克割开了他的气管。”

“天主在上,”我咬着牙又吞下一口烈酒,好吞下自己的颤抖,“有够恐怖的。”

一时间相对无言,我盯着地平线上的星星看,思考什幺时候那边会亮起来。

“……他到底是谁?”沉默了许久,我终于痛苦地发问。

“谁?”

“斯万,或者说天鹅,他到底是谁?”我感觉我快被撕裂了,胸口像是被剜走一块,不停地疼痛,我疲惫得随时能晕过去,却无法甘愿闭眼。

沉默久到我的意识开始恍惚,我把眼睛闭上时听到她说:

“……斯万是我的弟弟,也是你的父亲,天鹅是他作为你父亲,不,伊里扬的男宠的名字。”我扭头看到她掀起头上的黑纱,露出她苍白的面孔。她以美貌着称,我看到她像是传说中的丰饶女神一样碧绿的双眸和黑色的长发。

“……哦,”我又喝了一口,“这我确实想不到。想想也知道你不会爱……嗯,先皇,他当时都和你爸,呃,我的祖父一样大了。”我皱着眉,像是用竹篮打水一样在脑海里打捞词汇,“你,呃,一定,嗯……”

“我爱着斯万,我一直爱他,他毕竟是我弟弟。”

“直到你派人射杀了他。”

“直到现在,包括那时。”

“好极了,嗯,好极了,”我困得一点一点像鸡啄地,“这幺说来我爱上了我父亲,同时他还是我舅舅,我还和我妈爱上了同一个人,好极了。”我没有太大的感觉,你想吐就吐吧,我不会怪你的,我能理解你。

“我不知道他怎幺看我,我一直把他当作我弟弟。”

“一般人不会和自己弟弟生孩子,也不会杀了自己的弟弟。”

“如果只剩下了我们呢?”

“我宁可人类灭绝。”我把脑袋靠在窗框上,感觉太阳穴附近跳动着痛了起来。

“海岛覆灭的时候我们还年轻,”她叹了口气,“父亲把我们交出去作为谈和的条件,这为海岛又换来了三年。在伊里奇面前,斯万说自己是我的仆人,想要保护我,然而他自己也没能逃过去。”又是一声叹息。

“那一晚我们靠在一起,像一窝马上要被分开的猫崽一样,斯万说‘厄尔莎,他不会放过父亲的,只剩下我们了’,太细节的东西你不会想听的,九个月后你出生了。而在我怀孕七个月的时候,他因为‘轻薄未来的皇后,危害皇帝的子嗣’被阉割,被囚禁在夏宫十七年。”

我想用脑袋撞窗框,但是我连头都擡不起来:“我确实不想听细节,呃,所以即使我不适合,也不愿意,但是您还是想办法让我成了王储,因为这是您能给我最好的东西,同时也是我最自由的地方,不然事情败露了我们大家都得死,海岛也就完蛋了……给伊里扬下毒是你们谁的主意?”

“……是我。如果不这样,他会反悔的。”叹气声从窗边传来。

“别那幺紧张嘛,你最后加大了砷的剂量是担心他在春丰节反悔,将他的位置送给他的侄子?我不觉得,叔母是西方人,如果把位置给了伊凡,那幺西方人很快就会入主宫廷——他连法兰西人都无法容忍,德意志人就更不可能了。”我打了个哈欠,我快困死了。

“更不可能是海岛人近亲的后代。”

“不错的一招,也赌得相当狠……他们都不记得还在岛上时,您的父亲豢养了炼金术师,”我低着头,在黑暗中傻笑,“您在被当成丰饶女神的象征前还有机会了解到这些知识。当我不再对您称心如意的时候,您会不会故伎重施呢?”

“陛下……”

“……我或许永远没法原谅你,但是我不会怪你,妈妈,不要这幺叫我,”我困倦地说,“至少在你这里我可以只是个孩子,妈妈,请不要把这个都从我身边夺去。”

我仰起头,吞下最后一口酒,“我去睡了,妈妈,如果要看日出,请换个地方,我刚想起来这是西边。”

我没去睡觉,天快亮的时候我去了斯万自由之后住的房间,也是他去世的房间。那是一间陈设简单的小房间,除了床以外就只有一张小书桌和一把椅子。我在他的床上躺了躺,床垫很硬,床单也很粗糙。

我躺了一会,走到书桌前。书桌摆在窗前,朝南,擡起头就可以看见无边的密林。桌面上放着一本《论修道院》,我挪开书,发现底下是一张羊皮纸,泛黄的纸张上画着一只紫色的线条组成的乌龟,皇家的紫墨水几乎不会褪色。

尾声

我后来又召见了司马伯爵,他看起来胆战心惊的,随时会晕过去,我猜他在和我谈话的时候尿了裤子。我把猎场也给了他,嘱咐他替我照料好夏宫。

在我去教廷加冕之后,某个平静的早晨,有人告诉我,画到了。看到画我才想起我曾经要人为我画一幅天鹅的肖像,那幅画画幅很大,即使是全身像也能看清他眼角的细纹。我端详了很久,要他们把画收好。

那幅画现在也放在一个地方,有专人妥善照料着防止虫蛀,这幺多年过去了颜料或许已经发黄开裂,但是它仍然属于我。最后一次见那幅画时,面孔部位的颜料已经剥落了,那成了我的爱人在人间最后的幻影。

至于我本身,我以雷霆手腕和行事狠毒着称,在世时就被称作阿沙纳大帝。

这就是我一生的故事了。在这里,请让我把阿沙纳一世的故事讲完吧。

在后世的记载中,阿沙纳一世是位狩猎好手,天鹅飞走时,她取下随身携带的弓,从箭筒中抽出箭,将天鹅射落。

在家族内部对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一直有争议,比如“阿沙纳一世一开始就带着上好弦的弓,天鹅不会怀疑吗?”“那幺短的时间够她上弦吗?”这两个问题来自我哥哥,他一直比我聪明,好在他死了,不然死的人会是我。

我个人的见解是天鹅只是一种象征,君主爱上天鹅固然离奇,但胜过残暴的君主亲手杀死不得不离开的爱人。

现在你知道了一切的真相,这就是全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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