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除去一望无尽的黄沙,就只有寥寥几丛暗绿的沙棘。烈日将空气炙烤蒸腾,扭曲模糊了远处连绵不绝的沙丘的形状。
枣红老马发出一声长嘶,倒在地上,扬起一片沙尘。身后传来破空之声,青年刚刚跃下马,挺拔的身体在半空中灵活地一扭,一支弩箭便从他腰侧咻地飞过。
男子也不回头去看,燕子点水一般足尖在沙地上一点,身子便像离弦之箭一样飞掠出去。
暗器声接二连三,他身形闪转腾挪,忽听见“扑哧”一声暗器入体。男子撇着苍白干裂的嘴唇,一声也没吭,低头便看到一只飞铙半边没入肩头,灰色粗布外衫渗出殷红的鲜血。
身后的蹄声转眼间已到了不远处。一把粗嘎尖锐的嗓子高声喝道:“贼人哪里走!”
只见一架华盖马车,车辕上坐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马车前的却不是高头大马,而是两匹高大的骆驼。少年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持机括,暗器便雨点般劈头盖脸地向青年飞去。
男子抽出腰间雁翎刀去挡,将暗器“噼里啪啦”打落一地,那少年已欺身上前来。眼前寒光一闪,他忙抽刀回护,刀剑相撞发出一声清脆锵鸣。
男子没承想到那少年小小年纪却有一股子怪力,虎口一麻,长刀险些脱手,细剑却已经点在了他的喉咙处。
大漠里的风携着黄沙卷起了马车绸布帘的一角,隐隐能看到车中人月白的衣裳下摆。少年手中剑抵着他的咽喉,翘着唇角,满脸得意洋洋。男子谑笑道:“暗箭伤人,又行偷袭之事,实在是小人行径,胜之不武。”
哪知道少年却不生气,握剑的手臂纹丝不动,反唇相讥道:“那你这卑鄙贼人下毒谋害护国大将军,又是君子所为了幺?还不快将武器放下!”
男子紧握着拳,剑刃已在他喉间划出约寸长的口子,鲜血顺着剑身滑落,滴滴答答地落在沙地上,隐没不见。他身体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还未淌到惨白的面颊,又很快被炽热的日光烤干。
日头渐渐从天幕正中向西斜,肩上的伤口止血后又撕裂,一层层血液干结在衣料上。男子认命一般依言丢下手中雁翎刀,忽然听见远方“叮铃铃”几声脆响。少年亦分神向远处望去,只见天边的沙丘处恍惚有个高大白影,伴着铃铛声响,直奔他们而来。
初时那白影离他们少说有三四里远,几息之间竟已行至近前,却是匹通身雪白、极神俊的骆驼。随那骆驼而来的,除了驼铃声,还有一片幽幽暗香。
那白骆驼上坐着一名妙龄女子。女子轮廓深邃,浓黑的眉下,一双眸子如雪山下蔚蓝的深潭,雪白的皮肤衬得她花瓣一样的唇愈加红艳。她一头青丝高高束成发髻,分明是个异族美人,却作汉人男子装扮,穿着一身黑色道袍,黑色布料下露出的皮肤如凝脂一般。
少年怔愣间,那美人已笑盈盈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声音娇媚,口音竟是正宗的中原官话。
少年望着骆驼背上的美人,不知怎的,耳根竟有些红,还未及作答,突然捂住了眼睛,“嗷”地一声尖叫起来。是那无耻小人趁机将握在手心的沙子扬在他眼睛里。待少年再睁开眼睛,前面哪还有美人、白驼和那贼人的影子?
少年心知坏了事,两眼通红,眼泪都来不及抹,奔向马车。
“公子!文英办事不力,放跑了那贼人,请公子责罚!”
马车里一片安静,半晌,才听到男子低沉的声音悠悠传来:“无妨。”
那马车中的男子低垂双眸,戴着玉扳指的右手轻叩着软榻的雕花扶手,口中沉吟道:“碧眼灵驼,通身雪白,眼睛碧绿,可日行千里……文英,由此处向北,向西夜国去。”
西夜国居于漠北,王城位于漠北最大的绿洲之中。此时王城中为庆祝节日,高高挂着装饰用的鲜艳布条、彩灯。城中人来人往,阿丽尔为掩人耳目着实费了些力气。
寻了个借口把婢女支出寝殿,阿丽尔将几瓶伤药丢给那青年,也不避讳他撕开肩头的衣裳,露出赤裸的臂膀和血淋淋的伤处,坐在圆桌旁啜了口茶。
“你到底得罪了什幺人,怎幺伤成这样?”
伤口上了药又用白布条裹好,容风用牙齿咬着布条一头,在胸前打了个结。
“今日之事多谢了,只是这其中事关重大,不好与你细说。劳烦收留我两三日,等我伤一好就走。”
阿丽尔气极反笑:“不便细说?我看与你动手那小子身手不俗,后面那辆马车更不像普通人能用的,你以为我会同意你不明不白将灾祸引到我西夜国?更何况——”
她放下茶杯,目光灼灼:“你身上的伤何止这一处?师兄,你当真不怕死不成?”
容风因失血而面色惨白,往日里漆黑活泛的一双眼睛显得有些黑洞洞的,一瞬不瞬地注视她:“若是我说,此事关乎中原天下,关乎无数百姓的身家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