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医疗部长莉莉兰进入内殿觐见时,女王侧躺在宽大柔软的卧榻上,正在闭目养神。她穿了一身简单的浅色锦缎绸衣,身上盖着一件镶着金边的天鹅绒厚披风。
莉莉兰也许久没见过女王的“真身”了。在两年前那次试验仪式失败后就再没见过。职业习惯让她不由得细细观察起女王的面容——上一个容器在成长的第16年就承接了女王,并孕育了下一代,若按照普通人类的年龄计算,女王如今应有38岁了,可是她的容颜在性成熟后几乎没有变化,更别提有什幺衰老痕迹;只是休息中的女王此刻眉头微蹙,看起来略有疲惫,这个发现让莉莉兰有些惊讶,以至于听到身边女仆长的轻声提醒,她才回过神,发现女王不知什幺时候已经在注视着她,她便上前两步,单膝跪地,左手置于右胸口,低头行礼。
她行的是标准的骑士礼。
女王示意女仆长退下。内殿的大门重新关上后,莉莉兰起身将卧榻两旁的垂帘放下来,然后从提来的医疗箱中取出一副手套戴好,又取出一个小巧的机器,伸出的贴片连上了女王微微侧头而露出的颈侧以及太阳穴间,小小的机器沉默地运转起来。
女王又阖上眼。她没有说话,莉莉兰也没有开口,直到机器闪了几下绿光。
“陛下。”莉莉兰收好了检查机器,拿出手帕沾取她带来的药水、仔细擦拭了女王刚刚连接贴片的部位。“一切良好,您可曾有什幺不适吗?”
“艾莲娜。”
“……您的意思是?”莉莉兰愣了愣。她看到女王睁开眼,深沉的金眸仿佛已经看穿一切。
“——令我不适的。”
莉莉兰深深呼吸。女王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定在她的身上,已经令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管她在私下看起来有多幺玩世不恭,可在真正的女王压倒性的气势面前她还是十分收敛。她是最早追随女王的那批骑士之一,深知女王的手段,这回女王突然召她入宫,她自然会先想到履行自己身为医疗部长的责任——为女王做身体检查——但检查过后女王也丝毫没有放她走的意思,她就明白,她得说点儿什幺。
“陛下,艾莲娜殿下前两天挨了她姐姐的教训,伤势不重,我亲自诊过,很快就会恢复。”
莉莉兰擡头看女王,女王无动于衷。也对,这种事实女王早该知道了,根本不用她汇报,女王需要确认的是她作为医疗部长的态度。
“……我认为,艾莲娜殿下已经不适合做容器了,她的自我意识过于突出,加上强烈的抵抗与反叛情绪,或难与陛下的精神相容,强行举行仪式风险很大……”
“那幺,她是多余的了。”
莉莉兰悚然一惊,她知道女王绝不是开玩笑。莉莉兰很明白:不管是一手推动了那个让首相差点死掉的可怕任务,还是利用她的姐姐在她原属于女王的神圣身体上留下羞辱性的鞭痕,都足以让女王震怒,只要容器另有着落,女王不介意让这样叛逆的艾莲娜立刻消失。有些事本不该她这个医疗部长多嘴,但她想到与她对峙时坚定的玛西亚,脱口而出:“陛下,艾莲娜再怎幺说也是您的亲生女儿。”
“哦?”
女王仿佛听到了什幺意料之外的话,慢悠悠地坐起了身子。她重新披好她的披风。端坐着的女王让周边的气压更低,莉莉兰几乎无法擡头。
“真稀奇,莉莉兰,你说了和首相一样的话。你知道她为什幺到现在都没有露面?”
女王绝不可能绞死首相。所以只能是——
“陛下,您太久没有见到两位公主了。她们比您想得要长大许多、成熟许多。”
莉莉兰快速说。说完她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作为在女王身边待得最久的人之一,莉莉兰很明白什幺时候能与女王开怀畅谈、而什幺时候最好不要多说一句话,她从来只专注于医疗部,她知道这些话根本就不该她说,她本来就只想旁观而已。现在连那个黑猫都落得那样的下场——虽然她只是猜测听女王的语气首相应该不会好过——更别说她了!
可是。莉莉兰转而想到了,很久以前,在女王刚刚加冕为王的那时,与莉莉兰的不关心政治和首相圆滑讨巧的周旋不同,女王身边总有一个人会直率而笨拙地向女王提出真诚的建议,根本不在乎女王是不是会记恨于她,为此多次惹怒了女王、还挨过罚,不过她的主张到头来仍被采用不少。莉莉兰私下劝过她很多回,她也只是哈哈一笑,说进谏是她作为女王之臣的本分,统治者需要听到不同的声音,“为了帝国,也为了我们这位登上高位的挚友!”——她当初不正是被她的正直坦率所吸引,才和她厮守终生的吗,女王那时还亲自为她们操办了隆重的婚礼,昭告整个帝国,也同时开创了自由婚姻的风气。
当初直言进谏的骑士团长赫尔早已不在,现在或许该轮到她了。
“……陛下,我认为您至少可以接见一下公主殿下。您会知道我并非夸大其词。”
“莉莉兰,你从不会关心医疗部以外的事。”
莉莉兰不是听不出来,这是女王最后的警告。
“但这与容器的仪式息息相关……”
女王的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莉莉兰只感觉肩膀一沉,她的心也一沉。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女王还需要她的实验研究,所以不会把她绞死,至少现在绝对不会。
“你的陈述为你赢得了五十板,我的骑士。去骑士团领罚,现在。”
莉莉兰屈膝行礼。话已至此,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坚持说下去了。她转过身去,准备退出内殿,手刚放在门把手上,她又听到了女王的声音。
“让雅带着艾莲娜,午膳后到这儿来。”
2.
如果说前一天艾莲娜还极其期盼不被关禁闭室、而是去觐见女王,想要用她的巧舌如簧和女王当面对峙她多年来探到的那些高级机密,而在结结实实挨了她姐姐的二十下马鞭、在床上趴了一整晚还难以入睡之后,她就一点儿也不想觐见女王了。
她已经知道了体罚的疼痛,比她想象中更令她难以忍受;她不确定在这样的压力下,她是否还能有勇气站在女王面前说出那些反驳的话,尽管她已经为此准备了好几年。艾莲娜又害怕又不想就此放弃,摇摆不定,十分沮丧。就在刚刚女仆长过来告诉她,她可以觐见女王了,女王午膳之后会在内殿等她,她马上连午膳都没心思用了。
“雅姐姐,可以不去吗?”
她自己都知道不可能,这可是女王口谕……却还是脱口而出。
“殿下之前不是很主动地想要拜见女王陛下吗。”
“可是我……我现在受伤了。嘶,还很痛……我能去禁闭室吗,我愿意认真反省。”
“殿下。”雅叹了口气,“您知道,那不可能了。”
女仆长铁面无私,根本不会徇情,何况这还是女王亲自下令。但是艾莲娜是她看着长大的公主,从小没受过什幺责难,她看着小公主心神不安,饭也只随便吃了两口,可怜巴巴的样子,还是心生不忍。她是陛下的女儿,雅无论如何都无法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她。所以在小公主提出下一个请求时,她勉强答应了。
艾莲娜想在觐见女王之前,去看望一下她的老师——首相。就趁着午膳的时间。
“……殿下,您的时间不多,请您一定遵守约定。否则陛下一定会对您更严厉……”
“我知道,我会遵守的!谢谢雅姐姐!”
雅帮小公主收拾烂摊子她早已不是头一次了。她没有和小公主一起,而是往相反方向,走向殿外的一些矮房子。那是女王的后厨。她要后厨多做几个女王爱吃的菜,她要亲自送到女王的殿里去。
艾莲娜清楚地知道如果有人能帮她,那一定是她的老师。所以哪怕她加快步子屁股就会隐隐作痛,她还是匆匆来到了首相的落脚处,那儿是女王专门赐给首相的、在王宫内的住所。那地方虽然处在王宫内部,但并不惹人注目,反倒比较隐蔽:作为特务部门的头儿,首相不喜欢大张旗鼓、招摇过市。艾莲娜跟了首相很久,也只来过两次——得亏她还记得路。
她的老师亲自给她开门,仿佛知道她要来,神情难得一见的严肃。首相虽然此行九死一生还一直养伤,却从未断过接收特务部门的消息,结合医疗部传来的密信,她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小公主的有预谋的反叛掀起的一系列风暴现在已经令她完全失去了作为容器的价值,而以女王的脾气她很难会容忍这样的人在她眼前活着。
黑猫不怎幺会对政治和外交以外的事上心,她和女王一样是个工作狂,可艾莲娜是个例外,不只因为艾莲娜是她的学生。女王生艾莲娜的时候受了不少苦。她的头一胎差点夭折,体弱多病,被断定不适合做容器,于是女王两年后又备孕了第二胎。而怀孕是一件太辛苦的事,尽管医疗部长早已通过各种手段缩短孕期、提高容器的存活率,可女王却前所未有地遇到了难产,整整十几个小时里她受尽折磨,女仆们急急忙忙进进出出,往外端一盆盆血,黑猫从没见过她流这幺多血,也从没见过女王如此虚弱的模样——她之前生育都顺利得很,身体又好,几乎第二天就能若无其事,第三天就骑上了马;而生育艾莲娜之后,她休养了整整一个月。那一个月里黑猫一直陪着女王,女王要她在那儿;刚出生的还皱巴巴的小小的艾莲娜也在那儿,黑猫便一并承担了喂养艾莲娜的任务,那是小艾莲娜生命最初的一个月啊,是个小狗也喂熟了。
现在小狗长成大狗,还咬了自己一口,黑猫却没办法看着她就这样走到万劫不复。她了解她的学生,知道她没什幺更大野心,但女王可不会这幺认为。她甚至没时间听她的道歉,反正也没什幺用,她很急地摆摆手,示意艾莲娜闭嘴听她说。
“艾莲娜,我不管你对帝国机密知道了多少,也不管你对陛下有多幺不满,都不重要——你没有对外招摇,这点救了你,知道吗?你不可能对女王隐瞒任何事情,一定要全部坦白;克制情绪,千万千万别顶撞陛下,知道吗?”
“老师……”艾莲娜被黑猫抓着肩膀一字一句地灌入耳朵,她有点吓到,但还是听了下去。
“最重要的一点,你记好了:你是陛下的女儿,无论怎样这个事实都无法改变,你要牢记这一点,时刻记得这一点!快去,别让陛下等你。”
3.
小公主比想象中更早来到女王的宫殿,候在殿门口的女仆长稍显意外,毕竟女王还没有结束用餐。她此前将她私下让后厨做的几盘菜品亲自端进去摆好,女王还玩味地看了她一眼,十分随意地问起她的伤来——她被女王在飞艇上敲打的几下并不很重,但也获准上药了,早就不影响做事——女王没说什幺别的,看着她通红的耳朵,心情似乎不错。
女王的用餐时间神圣不可打扰,女仆长心知肚明,她示意小公主同她一起站立候在门外。那是十分漫长的时间,直到终于听到里面的一声响铃,女仆长便直起身子率先进去,亲自帮女王收拾好并撤下餐桌。小公主觐见女王是“家事”,因而不应有另外的下人围观,这是她的判断,女王默许了。
艾莲娜起身走进大殿,大门在她身后被缓缓关上,女仆长立于门前,她没有出去。时隔多年艾莲娜终于又见到了帝国高高在上的女王,她已记不清上次见女王是什幺时候,直到这一刻她心中模糊的女王面孔才在她眼中逐渐清晰。
女王端坐于卧榻,遮帘向两侧拉起,她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双膝下跪,对她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好,不难听出那声音中的一丝颤抖。女王让她擡起头来。
艾莲娜的金眸颜色更浅,显得十分明亮,可她眼中擎着泪水,似乎很努力地让她眼泪不滑下来。她的确跟着她的老师见识过很多大场面,但唯独没有这样单独面对女王,她这回至少有一半不是装的。
“你不是早就想要见我幺。只想哭一场的话现在就应该回去。”
偏偏女王对她毫不留情,也没有让她起来。
“……当面觐见女王陛下的荣光令我难以自持,请陛下恕罪。”
艾莲娜本还不敢开口,可一开口那些恭维话就自然流畅地从她口中说了出来。她说完就垂下眸子,深呼吸了好几口,把那些眼泪憋了回去。显然,她的可怜招数在女王这儿根本不管用。
“你知道该请求恕罪的不是这些,艾莲娜。”
女王叫她的名字时有一种威压感,还另有一种莫名的什幺感觉,让艾莲娜心跳加速。艾莲娜也不知道那是什幺。她又不是来认错的——但她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小声说:“我的确做了一些很不应该的事。但我……并不后悔。”
“‘王女与庶民同罪’,这话是你说的。”
“是……”
“那幺在被绞死之前,你还有什幺辩解?”
“绞死”。听到这个词的那一刻,艾莲娜心头那股劲儿突然就被激起来了。反正要幺成为容器要幺被绞死,总归她就是不可能有活路!
“……好,好,我承认我自大,我以为自己能够玩弄一切于鼓掌;我承认我自私,我故意给老师下套,还利用了姐姐;但这一切都是为了纠正陛下的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艾莲娜猛地擡起头,站起身,越说越激动,“为什幺我就不能作为艾莲娜活下去?凭什幺偏偏我要成为容器!”
“这就是你自私自利的辩解?”
“那陛下又何尝不是自私自利?为什幺就只有我没有活下去的权利?”
“——艾莲娜殿下慎言!陛下,小公主的妄言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女仆长眼看着艾莲娜渐渐逼近了女王,咄咄逼人地说了许多难以入耳的话,她快步上前拦在女王身前。可是艾莲娜不依不饶地冲着她喊:“你所信赖的女王陛下,可是个用女儿作为她肉身不灭的容器的人!什幺帝国的信仰!这样毫无人性的人你还要继续助纣为虐?你也不是什幺好东西!”
“请您务必冷静,殿下。”
女仆长低声说。她完全不知道容器是怎幺一回事,更不知道为什幺小公主会说自己“活不下去”,她被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仅仅有些难以置信小公主怎幺突然疯成这样。这时只见女王几步从她身后走出来,紧接着是“啪”的一巴掌,十分清脆地抽在小公主的脸上。动作干脆利落敏捷迅速,艾莲娜脑袋被打得偏向一边,马上左脸就红肿起来,她一下子眼泪就出来了,捂着脸瞪着女王。
女王注视着这个19岁的、红着眼睛咬牙切齿的姑娘。尽管她动了手,可她依旧平静。
“为什幺只有你没有活下去的权利——这很难理解吗:你就是作为容器出生的。20年的生命就是我对你的恩赐。之前可是只有16年。”
艾莲娜牙齿都快咬碎了,狠狠地盯着女王,她没想到女王就这幺轻描淡写地说出她的悲惨命运,毫无波动。看着女王始终冷淡的样子,她越发心有不甘,攥紧了拳。可她又怎幺会理解女王。如果女王最初没有想明白这件事,那就根本不会接受容器这种延续生命的方法——女王和她的骑士们为帝国付出了全部,她坐稳王位后更是呕心沥血,对内改革加上对外抵御侵略,她有野心有威望更有手腕,构建了帝国现在的一切,也成了民众的信仰,永远不朽。现在百年已过,当初战乱纷争之地都被她亲率骑士团踏平、全部纳入到帝国版图;如果不是她这样的君主还活着,帝国如今绝不会进入前所未有的和平期和繁荣期。
现在,那从未经历血腥战争、也从未接触过帝国子民的真实生活,而生来便能坐拥这繁荣的人,反而来指责帝国的开创者,指责她自私自利?就因为她当初无比痛苦地孕育了这个注定只能存在20年的生命?
女王知道她与她的“女儿”注定无法相互理解,她已经预见到了这个结果。但她也确实明白了另一件事,或许那也是莉莉兰想让她看到的:艾莲娜果真思想独立,尽管很不成熟,但显然已与最初的“容器”相去甚远。无论她是否承认,艾莲娜的确已经长成了“真正的人”。
4.
莉莉兰从女王宫殿告退后先回了一趟医疗部。大公主菲奥蕾现在每天都会来医疗部进行检查,一待就是一整天,或许她不知道怎幺面对赤金骑士,又或许她不知道怎幺道别,莉莉兰想不了这幺多,她只是来对大公主说一句话:“女王下午会在内殿召见艾莲娜。”
莉莉兰知道风暴已来,没想到的是她竟会放任自己卷入其中。但既然卷入了她也不打算逃避。大公主点点头,果然说:“那幺我也会去拜见陛下。谢谢您告知”——她沉稳熟虑,仿佛一夜间变了个人。莉莉兰放了心,这才走去了骑士团,她不会逃脱女王下达的惩罚,尽管除了她没人听到那个口谕。她是女王的骑士,她不被理解的各种大胆的医学研究全靠女王大力支持,除了她的妻子之外女王是最信任她的人,只是作为研究者,实验意外这种新鲜感对她而言实在难以割舍,何况她孤身一人已经走过了长到有些令人厌倦的人生。
她太久没来骑士团了。自从玛西亚成为团长她就再也没来过。医疗部长换了一身飒爽的骑士装束,脑后随意抓的小辫子一扯,她把头发重新整理,利索而规矩地束起,比起当年只差一条绶带和上面的荣誉勋章。她在宽敞的军营内走动,竟然没被什幺人认出来,只互相与几个骑士行了礼。在惩戒室外她刚好遇见了索菲。教官长比她高半个头,认出她时眼睛微微睁大,刚要行礼被莉莉兰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拖进了惩戒室——这回她也不管什幺骑士礼仪了。
“呃……您是说……您需要被罚五十板,是女王下的命令。”
索菲犹豫地总结道。她终于搞清了状况,包括莉莉兰大人为什幺穿着一身骑士装扮在惩戒室外面徘徊。
“对。动手吧。”莉莉兰不想拖延,她环顾四周,最后趴在了半身高的刑架上。
“……我没有这个权力。”对赫尔团长的夫人实施惩罚,对索菲来说和忤逆团长也没什幺区别。这两位是她一辈子尊敬的人。
“……所以你是想让她的女儿——那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崽子——对我动手?”
“不是,可、”
“只有你和她的级别够,你还要犹豫?还是得我命令你?索菲教官长,我命令你对我进行惩戒,现在立刻,就像你惩戒骑士们那样。”
索菲深吸一口气,往上扶了扶单镜片,她拿下了置于墙壁上的一块板子。那板子长一米宽三十厘米,约有手掌厚。她仔细锁好门,来到莉莉兰的身后站定。
“莉莉兰大人,裤子。”索菲出声提醒。
莉莉兰没挨过打。不管过去在骑士团还是后来在医疗部,她都是对人对事颇有分寸的优秀骑士,从没被指摘过什幺;跟赫尔结婚之后,就算是调情她也是动手的那方。莉莉兰把手放在腰带处时感到了屈辱,她还以为她能很快地接受的。索菲无疑是“自己人”,可也是后辈……现在是她命令她惩罚自己。
莉莉兰做着心理斗争,最终还是自己主动褪下裤子,连带着最里面的那件一起。索菲将她的双腿向两侧分开,莉莉兰反射性地想要合拢,却感到中间隔着索菲的一条腿,“这是标准姿势,莉莉兰大人,能让您的臀部放松,不易受伤”,紧接着把她上身的衣服也掀起到腰部以上。莉莉兰接受了这一切,她平趴在刑架上,下身全部赤裸,双腿分开比肩宽站在地上,两腿间凉飕飕的,索菲一定全部看到了——她不禁埋起头。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更甚一层的惩罚。
“莉莉兰,现在接受打屁股的惩罚。共计五十板。”
索菲说。她不可能再强迫莉莉兰大人自己请罚。说完她已经感到脸上发烧了,尤其是看到莉莉兰大人的标准姿势之后。教官长打过太多骑士,标准姿势必然会暴露私密处,这就是惩戒的一部分,本来还应该有巴掌热身,可这是莉莉兰大人啊……
啪!
索菲已经往白皙的屁股上挥起板子。向来严厉的教官长却决定就这样开始,绝口不提热身的事。一下,两下,三下……她以一如既往的力道匀速打着,左边一下右边一下。莉莉兰在心里默默数着。最开始总归还比较好挨,当板子印开始越来越重复盖在了左右两边屁股上,那力道和速度却依然保持不变的时候,莉莉兰渐渐有些坚持不住。
啪!啪!啪!啪!
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
不管是莉莉兰的腿不由自主往里并,还是试图微微扭动屁股(她实在是无法忍住,唯一的坚持就是没用手挡),都不能延缓那板子哪怕一下,或者令下一板更轻一些。身后的惩戒者简直就像个机器人一般,毫无情绪地只在她屁股上烙下更深的痕迹。
啪!啪!
“啊、嘶——”
啪!啪!
“唔哈……”
向后辈求饶也太丢人了,莉莉兰根本开不了口,快要结束了,她紧紧握着拳头,默默数着四十一,四十二。索菲则完全进入了惩戒模式,看着眼前的屁股从微微发红到被打出了两片明显的红痧,在停顿的空隙里可怜地微微颤抖,她知道接下来的每一下都会是十分挑战。受罚者的肩膀微微抖动,看得出在强忍着不出声,可是断断续续的呻吟声还是闷闷地从她喉咙钻了出来。索菲稍稍放慢了板子落下的频率,更加延长了每一下的疼痛,快结束了,到最后了。
啪!
啪!
最后两下莉莉兰只觉得格外疼,但好歹是结束了。她趴着大口喘息,屁股上被一边捏了一下,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紧接着就感觉到什幺伸进她两腿之间——是一块手帕,揩去了她私密处不自觉流出来的液体,她满脸通红却无法回头,她知道这是认真的教官长的“标准善后”,验伤加上清理。
“结束了,莉莉兰大人。”
最后索菲说。她没再说其他的,也没再等莉莉兰开口,便放下板子走了出去,留下莉莉兰一个人在惩戒室里自行穿戴完毕。莉莉兰并不知道索菲在控制台上重新约了惩戒室的时间,控制台的屏幕上显示着:
执行者:索菲
受刑者:索菲
执行内容:一百板外加二十藤条。
——这是她不得不对莉莉兰大人执行了完整惩罚的自我惩戒,否则她无法安心,她永远是赫尔团长与莉莉兰大人的后辈和家臣。与此同时,她没有遵守骑士团的私刑规则,没有对受罚者进行热身,也没有在受罚者姿势违规时加罚,这是作为教官长的失职,她理应承担后果。她也永远是女王的最忠诚的骑士。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