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二)

记忆模糊。

伴着一声闷响。

混沌。

天霖睁开眼,是厚纱般的天花板。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僵住了,袜子外套着的皮鞋已经与他融为一体。张凤笙并没有为他换衣服,甚至没有挪动他昏倒在地上的位置。

他萌生出被羞辱的感觉。

天霖强迫自己的黏着白衬衣的背离开地毯,双臂支撑着地面。头擡起来,满腹牢骚哑在发干的喉咙里——沙发上的笙姨早已不在。

夜晚很静,别墅外茂木层生,蟋蟀虫鸣。

他的肚子在响。一声又一声。

矮茶几上有残留的肯德基包装盒,尚存香气。

等天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抓向被咬了半口的汉堡。他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放下了汉堡盒。

为了对抗饥饿,他呆呆地坐在地上看落地窗外的星空,北斗五在无月的夜幕里格外明亮。落地窗是朝向北的,两侧还有厚重耷拉着   的天鹅绒窗帘,笙姨不喜欢光。

“你怎幺还在这里?”

寂静中突兀的女声自后方传来。天霖似乎从别的地方听到过这个音色。

他转过头,白皙的肌肤在星光下额外扎眼,鲜血般艳丽的睡裙半披在那浑圆的饱满上,他擡眼,笙姨的唇角带着弧度。

“厨房,冰箱里有面条,自己去煮一碗。”笙姨揉了揉头发,随手一指,便不管不顾地回卧房了。

白天霖无他法,在星光下磕磕绊绊寻到了厨房,榨取脑海里关于厨房的知识,竭力使自己显得游刃有余。

云动,星移,夜幕的柔光熄灭。

张凤笙躺在松软的床上,半眯着眼,她想要睡觉,但厨房霹雳乓啷的声音让她很烦躁。她睡眠一向很好,闻噪音如无声。但那是白天霖,她那娇嫩脆弱的姐姐的独生子。

她捂住了耳朵,翻了好几个身,最终一把将被子掀起。

“张鹿鸣老子欠你的!”

燃气灶上着着火,孔夫子在上,多亏这光,厨房的孩子才有了“照明灯”。

那孩子脸上火舌涌动,瞳孔时熄时燃,写满了无措。

“啪嗒——”

天花板霎时亮起的灯光让他放下锅,用手臂覆眼。

张凤笙咽下口气,右手紧紧压在按钮上,指尖发白。

她想,发火是无法解决问题的,这幺多年了,娱乐圈风风雨雨都走来了,何至于跟一个孩子计较?

白天霖看着笙姨面无表情的地开灯,关火,行云流水,比之母亲,也没有逊色。

笙姨尽可能避免与他眼神接触。等他能够与笙姨对视的时候,笙姨的唇角又挂上了那抹弧度。这一定是笙姨的面具。就像母亲在父亲面前的温柔小意的脸,它们都是生存的工具。

“你,过来。”凤笙将天霖的手覆在阀门上,“这是燃气阀,生火关火都是最重要的一步。”

天霖感知着笙姨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手腕处游移。

“这是燃气开关,可以控制火候。”凤笙顿了顿,“我想这你是会的。毕竟厨房灯都没开,只燃起了火呢。”

“锅在这里,菜板放到了这个夹层……你要是做菜,菜要洗一洗,嗯,蔬菜你知道吧?不是超市生产的,农民种地种出来的。……”

凤笙看着孩子乖顺的脸,心里想,我倒有几分名师的天分,假使去支教也定会是一枝独秀。

她兀自说了一派,已是心满意足,打着哈欠又回去睡觉了,天大地大,美容觉最大,就是这孩子把房子烧了,她也不愿醒了。

天霖注视她离开,知道无论如何笙姨是不会给自己做饭了。叹了口气,收敛起心中隐隐的委屈,转身继续与厨房斗智斗勇。

熬到落地窗光亮大盛,天霖才黑着眼圈往实木餐桌上端盘子碗筷。

一盘粗细不均的土豆丝,一碗清汤挂着菜叶的面。

他坐在椅子的软垫上,俯身低头吸着面条,视线愈发朦胧模糊,泪珠滚落在面条里,正好盐放少了呢,这样想着,泪珠更大了,落在碗垫上形成深色的痕迹。

“天霖这样下去不行,你太惯着他了。”父亲白煜笑容温和地看着妻子,“不管是自闭症还是什幺,你都不应该事事给他做。”

“阿霖在念书上很有天分,我想着将来他会有足够成就,来维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母亲的双眸如幼鹿,大而明亮,懵懂纯稚。

白煜熟练地抚了抚母亲额间的碎发,笑意不减“我的小鹿辛苦了,以后把天霖寄养在你妹妹家吧。这孩子生命中重要的日子也陪完了,剩下的时光,你只要止属于我一人就够了。”

天霖坐在冷硬的木椅,双臂搭靠在纹路清晰的实木桌,立在桌上的书被手撑开,二楼走廊的翠绿芭蕉叶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别墅一楼的父母。由对峙到相拥的过程,尽数飘落在了他的心底,消散,不着涟漪。

恰如此时杯垫上的泪渍,延伸,渗透,不伤垫底分毫。

“啪嗒——”筷子被搭在瓷盘边沿,书被放倒在厚重桌面。

“吱呀——”他起身,或沉闷或抽象的椅子刮过木地板。

白天霖擦了擦眼。

洗碗机和钢琴盖被同一个人异时空打开。

机器嗡嗡作响,黑白琴键跳跃。像身处闹市,天霖心底生出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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