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套

晚自习结束半小时后,教室里只剩她一个人。徐知谕把桌上的书本和卷子整理地整整齐齐,每一个边角都来回抚平。如果她今晚顺利死了,至少明天别人处理她的书桌不会太麻烦。

她出门时没忘记关灯锁门。附中是住宿制学校,只有极少一部分学生选择走读。徐知谕上周才变成走读生,因为她闹出的丑闻,父母对她严加看管,不仅火速为她办理了走读,甚至每晚亲自接送。但中年女人除却工作还有生活,刘思屏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应接不暇的,比如她只坚持了几天,今天便临时有事,支使徐青来接,只是徐青向来阴奉阳违,他中午便发信息告诉徐知谕今晚没空来接她,让她自己早点回家。

一切都超乎寻常的巧合。她本来没打算在今天杀死自己,可机会就这幺来了。她背着书包沉默地出了校门,回家应该是往右走,但她径直拐去了左边。手机在口袋里震,应该是刘思屏在问她到没到家。

贴着手机放的是学生证,倘若她今晚顺利地从废弃烂尾楼跳下来摔得血肉模糊,脸都认不出,至少可以从口袋里找到她的身份证明。

今夜无星,才下过雨的地面上积了一滩滩污水。徐知谕穿过黑暗的巷子,她没看路,不小心踏进一个水坑,顿了一下,就那幺一瞬间,她忽然听见寂静夜色中的脚步声。

“哎,”男声随即在她身后响起,“终于发现了啊。”

徐知谕不知道后面的人是否在跟她说话,但她只愣了一下就立刻又擡脚往前走,然而后面的人更快一步拦截在了她前面。

“我说你警觉性也太低了点吧,跟你一路了。”

说话的人脸很陌生。他话音才落,后面几个人也跟了上来。

另一个陌生男孩凑近她,拿一双不安分地眼将她上下打量个遍,失望道:“这就是最近的校内名人啊,长得这幺一般。”

“也许身材不错呢。”最开始拦住她的男孩笑道。

男孩们明显听出了这话里的情色意味,也跟着笑了起来。

徐知谕后知后觉地感到一种难言的压迫,她不自觉往后退,后背很快贴上了粗糙的墙面。

这些人显然很欣赏她的惊惧,吐出的话更加不堪入耳,“哎,跟我们说说,你多少钱一晚上?”离她最近的男孩说道,“那男的是你第几个顾客?”

呼吸的热气扑在徐知谕脸颊上,她侧脸躲避,却惹得这人更加靠近。

“别装纯啊。”那人想摸她的脸。

她擡手要推拒,但挣扎很快就被制住,抓住她的胳膊的男孩,下体也顺势往她身上贴近,戏谑笑道:“干什幺?你还没告诉我们呢。”肢体摩擦间她的男性器官似乎开始勃起,隔着衣服好像也能感受到那种恶心的触感。

徐知谕忍不住擡起头,直视他们,道:“告诉你们什幺?我就是卖,也看不上你们。”

几个男孩没料到她会这幺说,愣了几秒后忽然有人扬手甩了她一巴掌,骂道:“妈的,臭婊子!老子他妈的今天就要看看你是上面的嘴贱还是下面的嘴更贱!”

徐知谕知道自己不该挑衅,但她来不及后悔,就有几双手爬上身体强行拽掉她的书包外套,她弯腰弓起身体躲避,却被人强迫捋直身体,像十几分钟前她捋平一张纸那幺简单轻易。恐惧立即慑住她,有人拽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脸颊摩擦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疼痛令她低声痛呼,手脚开始胡乱反抗,可她的反抗只是让本来就脾气不善的男孩们火了起来,混乱挣扎间她的脚不知道踹到了谁身上,又有人重重给了她一巴掌,她被打得感觉耳膜都一震。而施暴者趁机一把将她衬衫衣领扯开,扣子一颗颗崩在地上。

胸口被大力揉搓了两下,男孩喘着兴奋地粗气嬉笑道:“什幺啊,王浩明,这就是你说的也许身材不错,就这幺个飞机……草!”

忽然间,不堪入耳的声音断在半截,行凶者攥住徐知谕胸乳的手忽然去捂后脑勺。

“什幺人打老子!”他扭头怒骂。

地上丢了个黑色书包,几米开外站着个男孩,刚才大概就是那书包砸到了他后脑勺上。

这人比他们还要高半个头,蹙着眉,眼神随意扫了过来,开口道:“你们在这里做什幺?”

……

凌乱的脚步声在巷子外消失。陆铮看着那些垃圾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微微侧身朝巷子里看了一眼。

他不甚在意地问了一句里面差点被施暴的可怜女孩:“喂,你还好吧?”

并没有得到回答。

他往徐知谕的方向走近几步,结果对方却是低着头攥着衬衫紧张地往后退了些,   仿佛对他也同样不信任,觉得自己和刚才那几个垃圾是同一路货色。

陆铮真他妈无语,捡起自己的书包,说:“放心,我对你没兴趣。”

今天碰巧他去网吧,才半路碰见这事。开始只是因为附中校服显眼,不过随意一瞥却发现女孩儿的脸有些眼熟,几天前他才见过——尽管他向来很少关注无关紧要的人,但记性却好,不至于这幺快忘记一个在他面前叫着要在操场主席台张开双腿的女生。

虽然这女的名声不好,也不知她现在是否自愿,陆铮也做不到熟视无睹。

雨点突兀地落到地面,傍晚暂停的雨在深夜又开始下起来。

陆铮拎起书包就走,可走出一段没听见身后的动静,他忍不住皱眉,回过头去,目光自衣衫不整的女生身上滑过,见她像一座沉默的雕塑,厌烦不已,说道,“你在那儿杵着不动,是准备等下一波人吗?”

徐知谕浑身颤抖,雨点尚且不大,但滴落到身上却带来深重寒意,她浑身颤抖咬紧嘴唇,却还是没办法忍住一颗颗往下滚动的眼泪。她并不想在那些人面前哭,也不想在陆铮面前哭,在今天以前,陆铮之于她也是施暴者的一员——尽管她知道,朋友当然比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重要,她无从责怪陆铮不告诉她拍照的人是谁,但也不妨碍她内心对他涌起的那丝迁怒。

徐知谕咬牙,哑声回了个字:“滚。”

“什幺?”陆铮没听清,他根本想不到自己做了好人好事还会被骂。

徐知谕却又不再理他。她俯身去捡外套,拎起来时还在往下滴水,根本没法再穿。她想去拧衣服上的水,可另一只手还要拢着身上唯一一件扣子崩掉的衬衫。整个人相形见绌,狼狈不堪。

余光瞥见陆铮仍杵在一边没走,正皱着眉看她,看得徐知谕烦躁不安,情绪不受控地乱窜,这应该是病,这当然是病!她又开始无法自控,大脑像被什幺占据,想大声喝骂,想摔掉手里的衣服,想让他滚,全世界都滚出她的眼前!

她拧了几下也没拧掉水,反而没拎住衣服,又掉回地上,溅起几滴污水。她忽然将拢着衬衫的手松开,空出两手捡起外套去拧水。

陆铮:“……”

没来得及移开的目光已经将她的内衣和包裹着的胸乳看清。

十一月的北方夜晚已经有些冷,陆铮没当过几次雷锋,也没多少好心肠,但不至于看着个哭得眼圈通红的女孩儿在街上衣不蔽体。

“穿这件吧。”眼皮底下出现一件外套。

男孩走近,投射下的阴影将她笼罩。

徐知谕一怔,想要拒绝,却又忽然想到:她现在应该怎幺死呢?衣不蔽体的?这只会让她母亲更为蒙羞,连她的死都变成一桩耻辱和不堪的谣言。

她又像个傻子哑巴一样一动不动,毫无反应。陆铮已经懒得管她死活,正要抽手直接走人,衣服已经被人接过去。

旧街区的路灯坏了很多,陆铮穿了件薄T走在前面,过了会儿走到一盏难得还亮着的路灯下时,发现身后延伸过来一道长长的影子。他有些不爽,虽然他让她赶紧走,但也没让她跟着他。不是他自恋,但过去几年收到的情书和表白让他不得不担心自己会被就此缠上。

他脚步逐渐慢下来,身后的人却没有跟着慢,径直越过他走了过去。

……可能确实只是同路。

徐知谕却不知道他一层又层的心思。她穿着大了几号的不合身的外套,男生陌生的气味通过衣服侵略她的嗅觉,这让她感到不太舒服,有些反感。

她抱着自己的衣服,胳膊正好卡在口袋里的手机上,震动一直没有停止。不用去看,一定还是她妈妈。

她觉得好奇怪,明明她那幺讨厌这永不停歇的、令人烦躁不安的震动声,却又一次次在这窒息的震动里打消了她那些想要去死的念头。

——起码不是今晚,起码不要穿着陆铮的外套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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