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变

撄宁真人这些天不知在忙些什幺,日日早出晚归,只有每天夜里给冉冉上药时才会见到他的身影。

幸好素纯道长常常来找她,有时带她在无有观中闲逛认路,临了还给她塞一堆点心,上次甚至还问她要不要做新衣服,说小姑娘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云云。冉冉简直觉得素纯在把她当作自家晚辈照顾。她从小被卖入王府,与父母缘薄,没想到在无有观里却能收获如此温情。

这些天里她闲着无事,除了吃吃睡睡、每晚去撄宁真人那里上药以外,把大半个道观都逛了一遍。

最近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心惬意,冉冉几乎要忘记自己被当作礼物送来时的忐忑和不愿。她在王府中长大,耳目中所闻所见不过天井里一方院落,所学的也是用来讨好人的技艺,从没有什幺大志向,知道自己的姿色本事都只算平平,也不想谋求险中富贵。以前,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就是在某个后院里安稳终老,如今把后院换成道观也是一样的。

这一日是斋日,观里的道士们一早就净身焚香,持斋持戒,斋醮祈禳后随撄宁观主去参拜宫观祖师殿。

冉冉不是道士,什幺也不用干,反而成了整个无为观中最闲的人,一个人留在后院,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青精饭。

青精米又称乌饭,把一种名为南烛树的叶子捣碎出汁,浸在粳米中,经过“九浸、九蒸、九曝”而成,是斋日时常备的饭食,一般用来待客。无有观里少有来客,观主撄宁真人又从不在日常饮食上讲究,按理其实是不会做这种制作程序繁复的吃食,还是素纯道长专门叫人做了来给冉冉尝个鲜。

冉冉当然知道素纯道长是一片好心,有意找个名头给她加餐。这些天她被素纯投喂了不少吃食,不再需要跳舞,也没了控制她们饮食的姑姑管着,她很快就发觉自己的腰带紧了不少。

她坐在桃树下支着头,一只手用筷子挑着碗里清香扑鼻的米粒,又摸了摸肚子。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冉冉总觉得吃了饭之后,腰上好像又长了点肉。她愁眉苦脸地拨了半天碗,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就算她不再是舞姬了,总归要保持个过得去的身材,虽说撄宁看起来不像贪恋美色的样子,她也不好太过放纵自己。

冉冉放下碗筷,收拾收拾出了院子,准备随便走一走消消食。

现在刚过午时,冉冉知道观里的道士们一定还在供奉殿里随着撄宁主持斋日,她不想过去打扰,于是避开宫观前头的几座供奉殿,挑了条僻静的小路,往后山慢慢散过去。

无有观建在山中,离南远城约有三四个时辰的车程,颇为偏僻。

来的时候冉冉坐在马车里,悄悄撩了车帘向外看——小路两旁尽是参天古树,其中更有数不清的藤蔓缠绕其上,地表盘根错节,虬枝遮天蔽日。林中极为阴暗,一路上除了他们的队伍,再没见到过其他人影。车马声惊起老鸦振翅,叫声粗嘎。

那时候,她满以为会看见一座如荒郊古庙般的阴森道观,等到掀帘下车时,却发现并非如此。

宫观虽然清幽,却并无萧瑟寥落之气。石阶的缝中不见一丝杂草青苔,大门上的漆色光亮明洁,粉墙黛瓦也无破损污渍的痕迹。南远城多雨而潮热,砖墙过个几年便会染上深深浅浅的霉色,远看还有几分晕染的美感,若近看则全是斑斑驳驳的霉点。但无为观的围墙虽算不上簇新,俨然整齐完好,看得出平日里有着完善的打理。

冉冉现在想来,这些大约都是因为撄宁。

谁人不想求长生,谁人不愿得仙法。以撄宁如今的赫赫声名,莫说在这南远城里,想来即便是都城中也不乏想要讨好他的达官显贵。

即使冉冉没有亲眼见过撄宁斩妖除魔的样子,但她尚在南远王府时,王府中早就将他的不少事迹传来传去,哪怕问起倒夜香的仆役,都能立刻讲出好几个撄宁道长除妖的段子。众多传言如说书一般神乎其神,只差说他能飞天遁地了。

那时冉冉说不上对这些事迹信或不信,就算现在进了道观,她仍是没什幺感觉。说到底,不管是在南远王府抑或是无为观,她只是从一方围墙转到了另一方围墙,妖魔精魅的世界离她都太过遥远,更像是只在暗夜烛火下嬷嬷们口中的故事,还比不上每日吃什幺菜有实感。

至于撄宁道长到底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般道术如神、万妖莫敌,冉冉不知道,也不太在意。

……但这一切都在她踏入后山的封妖楼后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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