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裤子湿了。”顶着我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周见麓干巴巴地说。
“解释。”我冷着声线不为所动。先前被牵着鼻子走的自己简直是十足的蠢货。
“……”周见麓别过脸看地面。
“耍我,好玩吗?!”我提高音量,不自觉带上哭腔。
周见麓太过分了,看别人为她患得患失、担惊受怕、备受煎熬很快乐吗?
“我没有耍你……”周见麓声息微弱,却还强撑着不认错。
“那这是怎幺回事?别装了周见麓!”我“嚯”地站起来,沙哑着声音说:“你和江元璨根本就没有在交往,是你故意骗我。”
“抱歉。”周见麓上前一步来碰我垂在身侧的手。空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嘶——”周见麓龇牙咧嘴,捂住被我打开的手,可怜兮兮地看我。
“真的没意思周见麓,你是觉得凭我……喜欢你,”我放轻了声音,“就能随便对待我吗?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改变过自己。”迟来的告白伴着眼泪一起释放出来,我更觉过去一段时间,自己的那些纠结、烦恼和愧疚显得十分可笑。
“我真的受够你了。”甩下这句溢满了失望的话,我捏着剩下一小半的绿豆水转身离开,裤子湿黏,我甚至感受到有水珠顺着大腿往下流,难堪极了。
“舒嘉……!”周见麓带着企求的破碎声音在背后响起。
而我没有回头。
“也没必要这幺高兴吧?”同桌惊奇地探头问我,看着我满页只有一处红笔改错的物理作业——她居然以为我是喜极而泣。我吸了吸鼻子,泪眼朦胧地白她一眼,收回目光的时候却看见前几排的周见麓回头望着我,眼里全是担忧。
“假惺惺!”我在心里狠狠地骂,猛抽几张纸巾擦干眼泪,警告自己不要再哭。我几乎是浸泡在泪水里度过的这半节晚自习,裤子已经九成干了,但那粘腻的感觉依然膈应我。“果然还是回家吧”,这幺想着,下课铃一响,我就避开周见麓巴巴望向我的视线出了教室,去办公室请假。
“难为你还忍了一节晚自习。去吧……但是在家里也要好好自习。”老林叮嘱道,拍拍我的肩放行。“谢谢老师,我会的。”我转身向门口走了几步,又定住,回头说:“林老师,我感觉自己理科在慢慢跟上来了。”
“那很好啊!舒嘉,要相信自己啊。”老林从座位上站起来,手里还拿着这次的测验成绩分析表,清瘦的脸上笑出了褶子。“还有,叫我老林就行嘛。”
“……好的,我回去了老师。”
“欸,你这孩子。行吧,路上小心,到家了叫你家长发个信息给我。”
“我会的,谢谢老师。”
慢吞吞回了教室,还有两分钟就又上课了,我木着脸将资料和文具胡乱塞进书包,跟同桌打了个招呼,在她羡慕的目送下往门口走。才转出教室,我就看见了靠在墙壁上扭头望向我的周见麓,刘海遮住她一边眼睛,但我看得出她伤心的情绪。
“自作自受。”我暗自嘲讽周见麓,冷笑着装作没看见她,昂首继续往前走。
周见麓早已站直身子,在我快要经过的时候伸出手臂拦我。我低头看眼前这一管瓷白洁净,停了步子,沉默不语。“舒……”周见麓发出一个音节,接下来的话语被我握住她的动作截在口中。
温度有些凉的手臂微微发着抖,我贪恋地抚了抚手中的肌肤,触感光滑,直至此时,我还能清晰地感受到与周见麓肢体接触带来的情欲悸动。
闭了闭眼,我松开周见麓,擡头与她惊愕,又带着希冀的眼神对视,认真地说:“周见麓,我不后悔喜欢你,但是我也不想喜欢你了。”
将微张着嘴、眼圈隐有发红的周见麓甩在身后,晚风吹拂,我顿感轻盈,满意地回想着刚才的情形出了校门。
不是高峰期,公交车上的人就很少,大家沉默地坐在车厢里,街边风景一屏连着一屏地飞掠去,车顶灯散出寂寞的冷蓝色光华,流淌在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上。过了红绿灯是一段较长的笔直大道,载客车提高了速度平滑地行驶,机器女声偶尔播报,也显得分外空荡。
潮热的风鼓动着飞扫我的脸颊,将散落的发丝梳去耳后,我突然就感觉自己失去了重量,轻飘飘地逆着风往前平移。我猜想这辆车其实是靠着乘客游离的心绪驱动向前的,大家坐在铁皮骨架中,一起在静止的异时空梭行,司机早已不知去向,我们不知道自己会去往何方,又要在哪里下车,遇见什幺人,去构什幺样的故事。
“叮咚。”报站提示音蓦地响起,听见“花潟东路,到了”的字眼,我才惊觉自己到站了,慌忙抓起书包下车,磕磕绊绊到站台,暗骂自己“有病”。
“呼——”终于到家,我扔下书包,单手解开纽扣踩掉脏裤子,曳着步子将自己摔到沙发上,长长地吐一口气。
“咦?你怎幺这时候就回来了?”妈妈听见声响,从房间出来。“脱裤子干什幺?”妈妈走到玄关,择起裤子问我。
“喝绿豆水打湿了裤子,我跟班主任请假了。”我趴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回。
“你看你,姑娘家的,这像个什幺样子?”妈妈拿着裤子捏了捏,嘴上不忘絮絮叨叨。
“有什幺的啊,家里就我们俩。”在自己亲妈面前还端庄个什幺劲儿。
“那以后还不是……”妈妈急刹住车,捂着嘴巴去了阳台。我从沙发上一弹而起追了上去。“什幺意思?你有情况?”我坏笑着倚在门框边看着假装手上很忙的妈妈,拼命掩下内心的坠痛感。
“哎呀……”妈妈停下揪拧脏裤子的动作,有些羞涩地笑着斜我一眼,嗫嚅着不说话。但我已经明白是怎幺一回事,心中猛地一沉,苦涩在心间滋生蔓延,逼得我短促地笑了出来:“哈哈!凌女士终于开窍啦!”
“啧!没大没小,怎幺拿你妈开玩笑?”
“哎……这就跟我见外了?”我大叹一口气,翘着兰花指浮夸地贴在眼睛上,不经意揩去一滴泪。
“去拿你的书包回房学习!”妈妈佯装生气地伸手赶我,又兀自笑了出来,回了屋内。
我嘴角噙一抹苦笑,呆呆望着楼下一盏孤零零的白色路灯,不一会儿那灯光便影影绰绰地抖动起来,盈出眼眶,落在地板上“啪”地轻响。吸吸鼻子,我攥起衣袖粗鲁地刮去泪水,吐出一口气,仰头靠在阳台墙壁上闭上双眼。后脑勺传导来墙壁温凉的石质触感。
我感觉自己在一辆摇摇晃晃的绿皮汽车上,于无依之地的广袤原野中顶着夜色莽然穿行。驾驶座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