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体旋回

“叽叽、啾!”几声清脆鸟鸣如在天外响起,入耳中生串串回音。

我是突然醒来的。有意识起,眼前就是痉挛的一片诡异赤橙,剧烈的亮度逼得我挣扎着睁眼,才启了一条缝,金灿灿的光芒就争抢着挤进来,涩得我皱紧眉头又紧闭了双眼,脑子里像有“嗡嗡”声。我闭着眼聆听那轻灵的“啭啭”声,皱着一张脸缓了好一阵,才试探着再次睁开眼睛。

眼冒金花,视线还模糊着,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窗台上灰扑扑的身姿轻盈,扑棱着一跳一跳的,我看入了迷,坐起来眨着眼睛凑近身子。过了好一会儿,眼睛终于聚了焦,看清那是一只像小鸽子般的灰白鸟雀的一瞬,它却砉一下飞走了。

原是昨晚忘记关窗户,自然也没拉上帘子。阳光闯进屋子,恣情挥洒,我便又倒霉地过早醒来了。

再有一个星期就开学了,今天是暑期特训的最后一天。八月末,太阳还是灿烂,但是气温并没有盛夏时那幺高了,风也渐吹了起来。我想我还是不算倒霉,仔细想想,今天早早醒来也许是自己内心的隐秘安排。

伸了个懒腰,我活力满满地从床上翻身起来,哼着歌将自己清洁收拾好,打开衣柜,晃着身子挑拣半天才兜头套了条番茄红的纱质吊带长裙,踩上草编夹趾凉拖,背粗绳渔网包,在桌上给妈妈留了张字条便出门了。

没忘戴上编花宽檐草帽遮阳,我下楼拎出来积了些灰的自行车出了楼道。阳光渗进草帽的缝隙,在我脸上洒了星星点点的细碎光斑。自行车上坐好,我心中默念“出发”,将脚踏板转到最高的时候脚往下猛蹬,车就载着我一溜烟地飞了出去,风就这样起来了。

飞掠过小区楼栋、大门,穿过外围的林荫小道,浓荫透着阳光打在我身上成了飘浮的影,裸露的肩背和手臂像鱼泳过,留下粘腻的凉爽。

风继续吹,发丝在裸露的后肩上飘飘打打,略有些痒,但迎面来的风很快纾解了所有的不快,我上了大路,一路往烈涩湾去,去吹这个夏天迟来的早间海风。

骑了没多久就遇上了早高峰,好在有专门的自行车道,所以我也只是在红绿灯处多耗了些时间。今天早晨日头虽然还是很大,但阳光是轻轻柔柔的,照射在我身上的温度也不算难以忍受。我一路上都饶有兴味地看路人和前方同样骑着自行车的人,也不乏有背着各色书包的学生。

我想到目前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逃学,心里暗爽;又想到如果周见麓来找我上学了……嗯,人已经爽飞到天边去了。仗着没人认识,我在车流中忍不住仰天大笑,吃一嘴燥热阳光。

烈涩湾在城市的南边,到了隔海湾尚有几个小草丘的时候,我就已经闻到了海风的咸腥味。我破开空气飞下了一个大斜坡,风呼呼地灌进帽子,吹开我被汗湿的粘腻发丝,一阵爽快。收回叉在空中的双脚时差点弄丢拖鞋,吓得我绷了脚趾赶紧踩回自行车踏板。平稳下来歪歪扭扭的自行车之后,我“噗”地一声弯腰哈哈大笑起来。

沿着海湾公路骑行了一段,我停靠在路边,扔下自行车倒在沙地上就奔去便利店买水。擡手掀开长条的透明塑料帘子,店里的冷气轰然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又觉得十分痛快。

观景台空无一人,我放好自行车,往蓝白条遮阳棚下的白漆长椅去,一屁股坐下,却被长椅炽热的温度烫得弹起来。我狼狈地哀叫一声,但周围可没人欣赏我的窘态。

我尴尬地摸摸自己被烫得刺痒的屁股,挪了步子,屈身小心地在另一张更靠里的椅子上一点点坐实,脱下帽子,翻出包里的手机和耳机。因为光线太强,我低头靠近了手机,点开软件滑歌单。

屏幕上显示时间,7点过9分,已是回头也来不及。

看着不远处翻着白浪的宽阔海面,我的身体也完全舒展了,心中的沉重却止不住细细密密地冒上来。我想我一点也不坚强,身居此处的我不是怀着看海吹风的度假闲心,而是没有勇气面对悲伤的一种胆小懦弱的逃跑态度。

大海是蔚蓝色,天空像褪色的怀旧镜面,稀薄的云朵也如海浪般静静卷涌,眼睛框住了一片广阔动静态。“哈……”我吸了口满是气泡的冰镇可乐,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耳机里背景的过载电吉他和清澈倔强的女声对峙嘈杂的静谧之中,我想我还是对周见麓说了谎。你误闯了我无知的狂恋*,而我又怎幺会轻易放走你。

“喂?”乐声骤停,我懒懒按下接通键。

“舒嘉!你在哪?”妈妈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又裹着满满的担忧。这段时间的异常终究还是被妈妈察觉到了。

“我在海边。”因为心虚,我的声音显得有些飘渺。

“黛黛!”妈妈突然提高了音调,隐有泣音。

“妈妈!我没事,我就是出来玩了!我马上就回去好吗?”意识到妈妈也许误会了,我急忙站起身来,带着安抚意味地回应焦急的妈妈。

“啊……”妈妈松一口气,声音踏实下来,“吓死我了……你这段时间不太对劲,出去散散心也好。”

“对不起,让你担心。”我歉疚地说。

“没关系,你想玩就多呆一会儿,我跟老师回电话。”

“好的,我中午吃了饭就会回去的。”

“黛黛,”妈妈赶在电话挂断之前追问:“妈妈这辈子有你就足够了,你知道吗?”

“嗯……我也是。”不妙,又鼻塞了。

“好、好。”妈妈在那头吸了吸鼻子。

“嗯,拜拜妈妈。”我想我又将一切搞砸了。

电话挂断,我扯掉耳机,连着手机一起扔回包里,颓然坐回椅子。看着地上太阳伞的影子一点点移动,思绪浸泡在海风里飞转,一会儿无聊地猜妈妈跟恋人相处时会是什幺样子,一会儿想回自己不清不楚的糟心恋情,一会儿又想周见麓应该是同时欺骗了我和江元璨。最后我想,嗯,去吃麦当当好了。

午餐是麦辣鸡腿堡中套餐佐以北野武的《花火》,我嚼着刚出炉还有些烫嘴的薯条看北野武耍玩棒球的小孩,想到自己其实也被耍了,含着薯条“嚯嚯”痴笑。幽默的人无论是在话筒面前,还是在导筒面前,都能让人发笑。吃完薯条我才发现番茄酱还没开包。

填饱肚子,看完电影,还是空虚得发紧。我想,这样下去总是不行的。我明白自己想要什幺,因为害怕什幺而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也了然为什幺我还是控制不住一次次回想昨天的情景。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该怎幺办,我要拿周见麓怎幺办?

“我喜欢周见麓,为什幺?”我才开始想这个问题。早就可以确定我喜欢周见麓——我对她有浓重的性渴求,这一点甚至从小学就可以略见其影。但我对她的喜欢绝不单是因为性,还因为什幺?也许是周见麓和身边人的格格不入,这一点也是我从小就树立的追求——谁不想充分融入人群,又和他人葆有鲜明的区别呢?只是我两样都没做好,现在的周见麓却是做了完美诠释。

喝了两杯可乐,体内气体翻涌上来,逼得我张嘴吐了个嗝,不远处小男孩听见了,捂着嘴笑我。“切。”我满不在意,刚刚的嗝声之中,我想明白我喜欢周见麓,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我同时也不乏嫉妒地渴求她的侧目。就这幺简单。

起码要完全得到周见麓,我的青春才不会留下一个遗憾的瘢痕。

为此,我应该做一个柔软灵敏的猎手:走入深林,小心地拨开掩映的青葱绿叶,终于瞥见那一抹鹿影之后,立于原地与她洞察的通灵双眼对视,待她完全放松警惕之后方可缓缓靠近,去轻柔地抚摸她水滑的皮毛,亲吻她湿漉漉的鼻尖。

要时刻注意保持距离,又要持续不断地引诱。让那鹿引我去她休憩的巢穴,与我分享她在这丛林中的秘密,最后心甘情愿随我离开这丛林。

“离开之后呢?”我想到这里,扶着自行车走路的脚步也慢了下来,低头思索接下来该怎幺办。

“舒嘉?”前方不远处传来唤我的声音。

我猛然擡头,看见周见麓从路灯边的长椅起身,摘了帽子向我走过来,眼中有闪亮的爱恋。风早就停了,中午的太阳没有遮挡,又亮又热。周见麓吻住我的时候,我却瞬间如置身丛林,林风呼啸,周身绿植疯长,如牢笼一般禁锢住我。

我闭上眼睛迎合周见麓黏乎乎的亲吻,明白过来:原来我才是猎物啊。

*出自陈绮贞歌曲《狂恋》歌词,文章内容与歌词含义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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