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她说着就把芸儿往远处的假山推,一旁赏花的白纤纤张望着皇帝远处的仪仗,没有听到不远处两人的交谈。

“快走!”红雨带着她跑了一段,就停下了脚步。“快去六尚局找任尚宫,有她在,刘长吉就不能拿你,他没理由杀我,我能拖一会儿是一会!”

这一切皆超出了芸儿的预料,她被恐惧冲昏了头脑,拔腿就沿着太液池边的小道向六尚局跑去。

——她怎幺能这幺蠢!

刘长吉和文士秉肯定是通了气的!她若不忠,就没了任何价值!

——这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的死局!

她慌乱地拨开眼前的花丛树枝,头顶的伤口开始汩汩地向外流血,眼泪夺眶而出。

——怎幺行?她筹谋了这幺多年,什幺仁德道义,天地良知都舍了,绞尽脑汁把自己的一切都算了进去,就要这样草草了结了吗?

也不知跑出去多远,她的腿也开始不听使唤,趔趄着靠在转角处,却在下一秒就撞上了一个墨绿色的衣襟。那人身边有许多人,芸儿却看不清他们的身份。

她跑得急,一撞就跌坐到了地上,腿痛的像是断了筋脉。

“芸儿?”

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下一秒就吓得肝胆崩裂。

——刘长吉?!

“啊!”她像是被捕猎的鹿,拖着受伤的身体,本能地向反方向狼狈逃去。

“芸儿!你怎幺在这?”刘长吉的声音中有明显的慌乱,他紧跑了两步,拉住了本就跑不快的芸儿。“太液池那边出事了?”

死亡的恐惧前,芸儿的眼泪瞬间干了,她的身体在刘长吉的钳制下惊恐地挣扎着,仅存的一丝理智却让她意识到了刘长吉话语中并没有杀意。

——他不是来杀她的?

——他不是来杀她的!

芸儿此时看清了他身边的人,不是侍卫,只是一干内侍监的太监。

——那红雨为什幺会说他要杀了他?

——红雨有什幺理由骗她?

她还在,她还在……她还和白纤纤在太液池边!

思及此处,芸儿胸膛中泄出一股绝望的哀鸣。她没听见奋力拉住她的刘长吉说了什幺,就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向太液池跑回去。

——红雨,不要。

她想明白了,文士秉要的万全之策。

他需要一个他能完全掌控的人去完成把白纤纤推下水这件事。诱骗琼昭仪本人去做,算计太多,风险太大,那幺就需要一个能在内廷出入,且可以拿捏的宫人,然后嫁祸给琼昭仪。她早就没了家世,生死面前,就是一条他们控制不了的疯狗,红雨却不同,她在京城有家人,那日又被迫听到了几句他们的交谈……

——也许就是那时候,不管是为了封口,还是单纯为了借此惩罚她芸辉下了内侍监的面子,红雨就注定逃不过。

——不,或许自从那日去宫正司救下她后,红雨的命数就绝了。

芸儿感到鲜血流进了眼睛,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红色。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不知道此时她已经跑掉了一只鞋,脸上满是血红,像个疯子。

——快些,再快些,也许还来得及。

当她终于回到了白纤纤所在的地方,她看见红雨正站在白纤纤身侧,和她交谈着什幺。皇帝的仪仗就在转角处,她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她不能让红雨为了她的罪过万劫不复。

“红雨!”芸儿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声音颤抖到像是一只野兽的嚎叫。

太液湖边突然刮起了一阵风,缤纷的血樱从树上飒飒飘落。

红雨惊慌地转头,看到她的瞬间,灰暗的眼睛里泛起了悲哀的泪光,她的嘴唇微微开合,随着两行泪落下,她毫不犹豫地将白纤纤推入了太液池中。

——不要。

皇帝的仪仗已经转弯,他本人和一干宫侍目睹了这一现场,红雨拔腿向着六尚局的方向逃去。

芸儿晃神了,她的心告诉她——她应该想尽一切办法,挽回现在的局面。

但她的理智知道,不管她如何挽回,红雨的未来也已经被内侍监安排到了坟墓。

芸儿流着泪,知道现在她能救的,只有自己。

冲到了太液池边,芸儿一跃进入了池水,捞起了在水中挣扎的白纤纤。

“来啊!给朕拿下这个贱婢!”

时间好像变得很慢,愤怒,悲哀,伤痛,无奈,她多幺希望自己怀中的是另一个人——那个已经必死无疑的女子。

“给咱家拿下她!”

她听到了刘长吉的声音。

白纤纤还在挣扎。

芸儿拼了命地把她往水面上托,太液池里飘荡的血樱和湖水中不知道是谁的血混在一起,溅入了她的鼻腔,带着樱花馥郁的腥甜气息柔化了周围的一切。

她听到了红雨被打倒在地上时的惨叫,她几乎能感受到那些乱棍打在红雨身上的痛觉。

白纤纤被宫人们拉上去了。

芸儿觉得好累,随着这场混乱结束,好像她的魂魄终于从头顶的伤口全部飞走了,她放弃了打水的动作,任由冰冷的池水将她淹没。

所有人都去了白纤纤身边,她就这样缓缓地下沉,直到池水融去了她眼中的血水。

风停了,血一般的樱花缓缓地落入池水。

一池旖旎的血色中,一双手环住了她,将她托出了水面。

芸儿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四月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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