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

小满告诉她，妍美人被救下，虽然见了红，但是孩子保住了。皇帝念在她救护有功，未能护好主子的罪过，就等到她养好伤再去宫正司领。

“红雨呢。”她的头还在痛，她盼着文士秉能至少在她“供出”琼昭仪后就给她一个痛快。

“她……”

“她死了吗？”芸儿冷冷地问。

小满被她冰冷的神情吓得抖了抖，但随后就摇了摇头。

“在宫正司受审？”芸儿的眼眶湿润了。

小满胆怯的点了点头，鼻头也有些酸。

“白纤纤呢？”芸儿的声音像是腊月的冰霜。

见她直呼主子名讳，小满抖得更厉害。

“主子还没醒，太医说……不大好。”

“嗯。”芸儿敷衍应道，拖着两条残腿下了床。“你出去吧。”

小满如获大赦，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芸儿换好衣服，发觉袖里的麝香丸不见了，进去白纤纤的寝殿看了一圈——皇帝多派了四五个宫女在这里，见了她都行礼，说明她还是这里的大宫女，麝香丸一事没有败露，多半是落入了太液池中。

床帐没换，她还有机会处理那上面残留的麝香气。

芸儿进来就是为了查看这一件事，安下心后，她给那几个宫女吩咐了一些琐事，随即习惯性地带上一些值点钱的物件往北所走去。

小条子收下了她的糖，说文士秉这两天告假在家，整个内侍监几乎都是刘长吉在把持。

“前日里干爹拿下了那个推了妍美人的罪奴……”

芸儿被“罪奴”两个字硌得难受，胸口像是被挤压着喘不动气，小条子后面说了什幺也没有听清。

“干爹，芸姐儿来见您了。”他在门口如是报到。

“不见。”刘长吉冷冷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

芸儿胸口憋闷，刘长吉说要拿下红雨的声音又在脑海回荡，瘦弱的身躯陡然被无边的怒火所灼烧。

她一时间想不起自己为何要来这北所。

——来看刘长吉那班恶人得势？还是来他这里，如从前一样，像狗一样乞求庇护？

芸儿攥着包裹的手倏地松了。里面的糖果和珠宝劈里啪啦地散落在地上，而她则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北所。

屋内，刘长吉的笔顿下了，听着小条子的呼喊声和那跛着的脚步声消失在风声里，他隐隐地意识到——她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握着笔的手停在奏折上方，直到墨汁顺着狼毫滴下，清脆地砸在纸面，他才想起了要呼吸，身体在缺氧的状态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看着桌案角落的那个锦袋，刘长吉被一种说不上来的烦闷所裹挟。

四月初五地宴会眨眼间就过去，和长安殿的所有人好像无关一般。

琼昭仪被关了禁闭，弹劾内侍监的事情显然要搁置片刻了，文士秉没了死劫，却一再地告假，始终没有回宫。

她几次想要去宫正司看红雨，却一连数日都没能真的走进去。

一开始是因为自己把所有值钱的物件都丢在了北所没法打点，后来便是因为恐惧，她害怕受了刑后的红雨把一切怪罪到她身上，用最恶毒的话斥骂她、诅咒她；她更怕红雨像之前一样待她，那样，她可能真的会羞愧而死。

就这样，她每日拖着残腿在长安殿和宫正司之间的宫道来回，像是孤魂野鬼一样活着。

四月过去了一半，太液池边的樱树也已经流尽了血。琼昭仪依旧没有定罪，也就是说明宫正司还在审红雨。白纤纤的胎到底没能保住，索性人还康健。芸儿本分地帮她争宠，但除了化妆和告诉她该去依附太后皇后之外，没有了其它任何手段。

皇帝宠爱白氏，一是因为她貌美且易孕，再就是因为太液池一事后不难发现，她背后除了芸儿，没有任何一个足以动摇皇室的势力。小月子里，白纤纤小鸟依人的陪伴和她按芸儿所说，展现出对皇室完全的依赖，使她再次得了晋封。四月廿五日，得宠一月出头的洒扫宫女白氏成了风头无两的妍婕妤。芸儿作为她的贴身婢女，也摇身一变，成了有品级和俸禄的掌事女官。

刘长吉代管内侍监的日子让他忙昏了头，王长善这个贱骨头日日借着伺候干爹的理由，把活儿抛给他做，文士秉的亲信一时间也不能为他所用，故而什幺事情办起来都很是吃力。

那日芸儿走后，小条子总是找到他面前哭，说他知道干爹和芸姐儿吵架，只是想劝劝芸姐儿回来给干爹道歉，但他觉得芸姐儿这回生了他的气，第一次理都不理他就走了。小条子哭完了就问刘长吉能不能把芸姐儿找回来。

几次之后，刘长吉的火气终于上来了。

刘长吉骂他没出息，那该死的贱婢逼他走出了这一步，打乱了文士秉的计划，虽然给了他缉拿红雨这一功，却也让他和文士秉手下的大半个内侍监势不两立。他看到小条子那哭哭丧丧的样子就一巴掌抽了上去，斥骂的话一出口，就像是决了堤的洪水，恶毒恐怖的字眼一个接一个，把小条子吓得神情恍惚，许多日都杯弓蛇影，一惊一乍地躲着他，从此往后再也不敢提芸姐儿的名字。

更令刘长吉恼火的是，他现在还不能动她了。她在皇帝的心尖儿上的人身边伺候，不但立了功受了皇上宽赦，还突然改了性儿，什幺妖儿都不作了。

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除掉她向内侍监表忠心，或者拉拢她自成一派。

如今第一条他没有下手的机会，况，就是他真的下了手，也可能落得得罪了皇帝，还被文士秉抛弃的下场。

那幺第二条就成了现在的最优解，可，就是她现在突然又想出来作妖儿了，他刘长吉也拉不下这个脸去做第一个求她的人，更不可能真心跟她联手。

一来二去，他府上就多了些晚上拖出去的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