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战争一触即发。

刚破晓,天色微亮,山间还飘荡着厚重晨雾,刚好能视物之时。谢朝和他那一军营的弟兄就被战鼓给叫醒,收拾收拾,该开始准备今天的战事。

整顿好以后,大军借着微亮的天光,顶着蚀骨的寒风,贴着地面,悄悄往南边移动。

等行得半个时辰山路,天再亮些,便能瞧见流民其中一个大营就驻扎在背风的山坳里。大营悄悄爬上山脊时,对方的哨兵终于发现了不远处欲将偷袭的队伍,连忙向领头通风报信。

得知大军已经压到阵前之后,还在睡梦中的流民们醒来,纷纷拿上自己的武器,向着阵前冲去,全都一副视死如归的气概。

战争一触即发,无论是将领还是匍匐在前线的小兵,每个人的心都吊在嗓子眼里。

站在第一小队的队伍里,初登沙场的谢朝站在一列列队伍中,手里紧紧握着上头发下来的大刀和藤牌,心里有些发怵。

咚咚咚,战鼓擂响,前锋部队跟随命令往前冲去,口中大喊:“杀!”举起大刀、长矛。

两边的队伍在平地汇合,每一个冲进来的人都举起自己手中武器,看到敌人便往对方身上招呼过去,战况激烈。

谢朝提着大刀上阵,一下便解决掉了两个,以他的功夫来说,还不算太难应付。

谢朝转过身,又往前迈了几步,站在他眼前的是个清瘦少年。

谢朝从没想过,对面那群叛乱的流民里也会有和自己一般大的人,也就是十来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凭谢朝武功本可一招制敌,但在这关键时刻慌乱中失了神,堪堪躲过对方攻来的招式。

对方那个后生看到官兵异常愤怒,冲着谢朝大声喊道:“来啊!狗兵!我全家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乱世人不如猪狗,我早就等着这天了!”

“我……”谢朝被他这几句话吼失了神,楞了片刻,等他说完,险些就要被对方的镰刀砍到。

谢朝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个半大的孩子便被自己的战友从背后一刀捅了,冰冷冷的刀刃扎了个对穿,鲜血淋漓。

谢朝不敢去看那双未合上的眼睛,只得扭过头,望向别处。

等谢朝回过神来,耳旁已是喊杀声震天,所有人都在奋力杀敌。不停有人倒下,又不停有新的人冲进来,步兵营十个小队全都冲进到山坳里来。谢朝脸上混杂着血水与汗水,拿着大刀的右手微微颤抖。

谢朝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练武十余年,打过的架不少,但他这时才明白,杀人是一种不太好的体验。那种冷冰的感觉从对方身上通过冰刃传递过来,传到他的手上,冷得刺骨。

这场混乱不堪的战事直到晌午才结束,流民惨败,领头人王二败走。

有好几个捉到的俘虏不肯投降,嘴里骂骂咧咧,最后都在牢里咬舌自尽了。这些自尽的人,会被认为也算条汉子,尸首会被军方妥善处理。而剩下的那些俘虏就没有那幺好运了,少不了要吃尽各种苦头。

浑身血污的谢朝随着队伍从前线上退下来,坐在地上,右臂酸痛。负责   清点人数,上报给将军的专人骑着马在附近转了几圈,同一队的还有几个兄弟和领队没回来。大家都知道,这个时候还没回来,多半是交代在那上面了。

清点人数时,谢朝左右看看,发现身边一个熟悉的人影不见了。

赵松不见了!

谢朝猛地站起身,发了疯似的四下找寻,不是,不是,再翻过下一个人,依然不是,他到底去哪儿了,谁能来告诉他。脑海中回想起他们一同围坐在一起吃过饭,这一路来一起说过的笑话,汗水和血水染污的脸上嘴角微微颤动,谢朝拼命咬着牙,才没让眼泪滴下来。

他们虽然才相识不久,交情不深,但一个认识的大活人忽然从自己眼前消失,谢朝心里还是不好过。

谢朝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赶紧扶起一根木桩,努力不让自己倒下。他想到那个爱说话的新兵赵松,笑着跟自己说,被安排在第十小队安稳得很,说等打完这仗就回去娶亲,还把自己常带身边的铜钱交给自己。

谢朝握着手中那枚铜钱,良久不语。

清点人数的工作结束。

将军帐中,负责清点人数和物资的人来上报,主薄们验算了几番,最后得出一个数字,呈报给将军。

伤亡比预想中的要大,将军看着桌案上那几张纸,眉头紧皱,仔细斟酌,方才提笔在文书上写下几句话。这封信写好后,经过层层加密,送给守在帐篷外的专人,将由八百里加急专线送往皇城,呈送御前。

今日,我军虽取得大捷,但是流民不除尽必有后患,大军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安营扎寨安顿下来,暮色四合,也该架锅煮饭。

夜晚。

谢朝坐在火堆前,不远处的火堆发出的火光照亮了他的清晰的五官,他痴痴地看着手心里那枚护身铜钱,火光映在铜钱之上,他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没心思吃饭。

直到周围的人都睡去了,谢朝才把铜钱放入怀中,躺下来,心里像是压着块石头。

大军赶走流民,安顿下来以后,才有功夫整治队伍,李总兵这才想起小队队长殉职了的事。小队不可一日无领头,谢朝因为念过些书,是这一队里比较有文化的,便顺理成章的被提拔为队长。

往后的日子里,谢朝又立下些战功,被提拔为百户,后又提为千户,最后是副将。

好处是不用再上阵杀敌,有了自己的帐篷之后,谢朝也不用怕秘密被发现了。

皇城,大殿内。

一名宦官手持大将军发来的文书,看完后立即转告一旁的皇帝:“陛下,文书中说,西北前线来报,首战大捷。”

出师几个月后,第一封捷报传会皇城,满朝文武皆喜。朱由校知后更是龙颜大悦。

但是朝中都还没有高兴多久,文武百官又自动分成两列,就要不要继续挺进这个问题,又吵得昏天暗地,就差当场动手打起来了。语言激烈时,甚至把对方比作狗熊。

皇帝还没高兴几天,现在又坐在龙椅之上,对下面这些人头疼不已。

官升刑部侍郎的林晚有自己耳目,知道谢朝现在正在西北,那个地方现在动荡不安,战事频繁,随时都有可能送命,自然也希望他快些回来。

当皇上问起众爱卿有何高见时,林晚回了句:“依臣之所见,切勿紧内松外,忽视了东边边患为上。”

“是,林爱卿所言极是,就这幺办吧。”

“皇上圣明。”

虽然平定乱党有功,但眼下几万精兵强将在外,皇帝虽只是粗通文字,但他用人多疑,也怕他们西北边拥兵自重,旧患不除,又出新患,晚上睡觉也睡不得安稳。林晚在大殿上的这一句话,刚好说到朱由校心坎里去了。

最后,皇帝就依他进言,顺水推舟下了道圣旨,把大将军亲命的副将谢朝给换了回来,调遣两名自己的心腹过去,主将继续镇守西北,这才安心。

天启六年,春。

皇城城西门洞开,不少百姓都走上街头,欢迎王师归来。

已经荣升副将的谢朝骑着高头大马,带领众部下回到城里。

最近一年都在外面,现在又回到这里,谢朝看到熟悉百姓,便生出一股强烈的熟悉感。他走进城门,只见彩旗飘飘,路边还响起鼓乐声,好不热闹。

城里的百姓都出来夹道欢迎,但路旁诸多景色早已大不相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谢朝骑着大马走在街上,路上人多,他怕踩着人,牵稳了缰绳,缓慢前行。

街边不少百姓向他挥手致意,他都一一回应了。谢朝忽然看到了站在人群中那个熟悉的人影,竟是他。有段日子不见,林晚生得更好看了,但也比谢朝记忆中的模样更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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