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跟在师兄后头,等走远了才问师兄:“陛下为何独留无蕴师兄一人讲经,难道他的修为还能高过住持方丈去?”
两人皆是伙房的杂役僧,道行自然高不哪儿去。胖沙弥先敲了师弟额头一记,斥道,“你这小孽障,平日不专心学佛,问东问西的要做甚?”嘴上这样说着,四下瞧了瞧,见无人跟着,终是忍不住犯了口业,“这陛下面上尊佛,却非诚心亲佛,否则当年何至于逼得高僧明澜绝食坐化?那无蕴虽说慧根深重,可他本是昙宗门人,若非他师父明澜触怒天威,圣旨强令改宗,我们善宗岂会接收昙派之徒?住持自幼出家,苦修五十余年才烧来十二个戒疤,他无蕴刚过而立就烙了九个疤,假以时日竟还了得?不若早让他步了明澜后尘的好,反正这皇帝喜怒无常惯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伙房门前,看着似懂非懂的师弟,胖沙弥拍他脑门,喝道:“出家人要六根清净,不要去想那些凡尘俗事,快挑水做饭去!”小沙弥委屈地进门去了。
远处钟声响起,日头高升,笼罩着巍峨古刹。
大雄宝殿外,只有两个宫女守在院门,其余人都退避院外。
菩萨庄严的法相下,无蕴朗声诵经。崇光帝慵懒地坐在蒲团上,黯淡多时的眸子恰如逢春枯木,忽得添了神采,她打量面前年轻的僧人一阵,倏地开口:“你为何不敢看朕?”
无蕴手中念珠转动的停住,仍是低垂眉眼:“直视天颜,等同欺君,贫僧不敢僭越!”
语罢,诵经声又起。
崇光帝施然起身,走去无蕴面前,见他犹自从容,居高临下道:“说什幺不敢僭越,刚才在山门外,朕还没下辇,便瞧见了你这狂僧的一双贼眼!”
无蕴眼睫一抖,身子忙向外侧了侧,垂眸赔礼:“贫僧无意冒犯,狂悖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你擡起头来看着朕,朕便恕了你的罪,如何?”
无蕴跪地叩首:“贫僧不敢冒渎天颜。”
她欺身下去:“朕可是魑魅魍魉,令你不屑一顾?”
无蕴伏在地上,声音不悲不喜,幽幽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五蕴皆空,无受想行识,已无挂碍。”
崇光帝笑意盈盈:“五蕴皆空……这便是你法号无蕴的出处,是不是?”
“陛下英明,贫僧继续为您诵经讲……”
她蓦地打断:“朕不想听经!”
无蕴叹了口气,这皇帝是个阴情难测的顽劣脾气,他早有耳闻。定了定心神,无蕴起身,扯过蒲团,要继续打坐,不防崇光帝一把夺了他的蒲团。许是用力大了些,笨重的冕旒冠上珠帘斜扫,霎时打在无蕴脸上,密密匝匝的疼从脸上蔓延开。
崇光帝索性将两侧别冠帽拔出,随手一抛,旋即将冠冕也取了下来,丢到地上。她解开发髻,步步相逼,如瀑长发倾斜而下,发梢乖张地扑在无蕴脸上,挠得他只觉手心发痒。
“朕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大师答应!”她说着,作势把蒲团递过去,无蕴迟疑着要接,刚伸出手,她又往回一收,咯咯笑着。
无蕴的手悬在半空,起也不是,落也不是。
“敢问陛下有何见教?”
她这次真得将蒲团给了他,不顾袍服加身,整个人也靠了过去,以手支地,巧笑嫣然,“民间百姓都说这报国寺求子最灵,大师可否让朕也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