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都是晴日,昨晚却泼下一场雷雨,路上全是吹落打衰的各色花瓣。
蒋雾推着沈老夫人沿石板路散步,围栏里伸展腰肢的桔梗沾满露水,轮椅压过,两侧惹上不少零碎花。
到头了。
沉默特别强调过,桔梗花种植尽头是山上禁地,没有爷爷准许不能私自进入。
蒋雾拉住轮椅,这个位置就是自己之前迷路最后止步地方。
那时还是凹凸不平石子,现也铺上平整石板。
她望向那个拱形院门,右侧墙头爬出一株桃枝,粉色花苞点缀在绿枝上十分显眼。
不知藏在墙后那棵桃树是怎样的光景。
蒋雾有点恍惚。
这是沉默离开的第六天。
除了前两天联系频繁,后面大都是断断续续的交流,昨天下午发的消息到现在都没有回复。
蒋雾安慰自己,就当是出差,不用担心,但白天尚且可以自欺欺人,夜深人静时就容易胡思乱想,一连好几晚都睡不着。
沈老夫人搭在膝盖上的手拍了拍她,蒋雾回神走到面前蹲下,“奶奶,是不是哪不舒服。”
众人都认为沈老夫人尚未恢复,其实她已经能动、也能说几句话,遗憾的是尚未能行走。
但这是俩人的秘密,她跟老夫人约定过不能告诉第三人。
蒋雾虽觉着不妥但也遵守约定,就当是在哄小孩子,而这几天从出门开始,老夫人就会用手指路让蒋雾推自己过去。
老夫人指了指前面咿咿呀呀比划着要过去,蒋雾被她手舞足蹈样子逗得咯咯笑,拉下她的手柔声解释:“那边是禁地,不能去。”
接着调转轮椅往回走,“该回去了,您要按时吃饭休息。”
老夫人五指猛抓住轮椅扶手作势起身,吓得蒋雾连忙抱住她。
“自…自…寒”
老夫人靠在肩膀嘴里含糊念叨着。
蒋雾手一僵,似有些不敢置信问:“什幺?”
“孙…孙子…”她听清了。
老夫人在喊孙子。
沉默同父异母的哥哥,沈自寒。
蒋雾把老夫人固定在轮椅上坐好不断安抚激涨情绪。
“奶奶,不激动…我在这呢,我们慢慢说…慢慢说…”
老夫人不断击打着轮椅扶手,身上突长大力把蒋雾拂开,情绪越发激动。
“自寒…自寒…”
“冷静,奶奶,你先冷静!”
蒋雾望向那处拱形院门,里面有条小路蜿蜒不见尽头,“沈自寒…在里面吗?”
老夫人眼里淌下两行泪,手指着那处更坚定地说:“孙..子”
“听我说,奶奶,”蒋雾重新紧握她的手,“那边是禁地,爷爷规定不准进入,所以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老夫人呆呆望着那边,蒋雾抚平老人鬓角凌乱的白发继续哄着,“听话,年年…”
年年是老夫人小名,蒋雾偶然听见沈老爷子柔声叫过这两个字安抚下她的情绪。
老夫人收回拍打轮椅的手,果真听话点点头。
蒋雾推着轮椅往回走,路途又沿现桔梗花的骨朵,被轮子反复碾压嵌进石板缝隙间。
似是想到什幺,于是放慢推行速度悄悄俯身在老夫人耳边问:“年年是怎幺知道这个地方的。”
老夫人随手摘下一朵洋桔梗拿在手里把玩,嘟嘴得意道:“温啉…偷偷说…听到…”
温啉以为我睡着时跟佣人说起,我偷偷听到的。
蒋雾抿抿唇,平缓推着老夫人往别墅区走。
途中老夫人睡着了,连午饭都来不及吃。
温啉把端着的食盘放到一旁担忧叹声,“老夫人心性就跟儿童般喜欢贪玩,蒋小姐怎幺也纵着她性子来。”
蒋雾把外面焉了一层的洋桔梗花瓣扯掉,露出里面新鲜部分,“今天走得远,那边花开得好,老夫人就耍性子贪玩不肯回来。”
“临近春季,沈宅里百花齐放,虽每个地方都放有放蚊虫蛇的药,但还是得注意些,带老夫人走远出意外怎幺办。”
蒋雾把打理好的那朵洋桔梗插进床头花瓶,手指从旁边净水器里点了几滴弹上去。
医生给沈老夫人掖好被子,报告今天的情况,“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但仪器检测出血压比以往偏高许多,还是要注意控制住病人情绪,不能太激动,过激情绪现在是大忌。”
温啉拢了拢身上披肩点头表示知道。
医生收起仪器离开,屋子里剩下三人,一人沉睡,两人无声对峙着。
“沈自寒还活着,对吗。”
温啉走向隔室,往茶壶里添水烧茶。
“蒋小姐,你不觉得贸然提起这个名字很唐突吗。”
“我上次说过了,不喜欢弯弯绕绕。”
“可我不太明白蒋小姐意思。”
蒋雾神色凌厉盯着温啉眼睛,咬着牙发问,“在哪。”
面对蒋雾铺天盖地的暴怒情绪,温啉依旧稳坐泰山不紧不慢沏茶。
“蒋小姐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在沈家是大忌,贸然提起如果被老爷知道…”
温啉把沏好的第一杯茶放到蒋雾面前,悄悄按了按蒋雾握紧的拳。
蒋雾斜眼望向门口,沉默安排的保镖正看似不经意往里探。
“想知道答案,自己去寻,何必来这问我,你也看到了沉默对我防备有多重。”
蒋雾抽开温啉压在底下的手,把沏过来的第一杯茶倒在茶盘里,手背放上去沾水略洗一遍。
“我想知道的事你其实都清楚,不肯说就是想让我踏进那块禁地。可是温啉,我不是你,至少我不会利用沉默和身边亲人,甚至是利用一切。我一直在想,你对沉默到底有没有亲情,哪怕半分。”
蒋雾抽过纸巾擦手,看老夫人睡得正安稳,悄声起身离开。
温啉并不介意蒋雾刚才无礼的行为,自顾自煮茶,清香味弥漫开,她尝了一口后淡然放下杯子。
卧室响起拐杖声,蹒跚步履一步一步向隔间走来,温啉沏一杯茶放到蒋雾刚才坐的位置,想了一会,又端回来。
“您身体未好,不宜饮茶。”
沈老夫人手里拿着那朵洋桔梗,手搭着椅子把手坐下,眼里一改平常的憨痴态流露出醒后从未有过的清明。
“这姑娘不错,至少比你有良心。”
温啉淡淡一笑,不反驳,“您也差不多,瞒了那幺多人与我合作。”
沈老夫人把洋桔梗花瓣扯掉,用手碾碎里面露出的花蕊,最后装进蒋雾倒空的茶杯里。
“沈家早被你搅得翻天覆地。沉默现在是一条独狼,触到他禁忌迟早会被反噬吃掉。我没有心,你没有,他更不会有。”
今天的茶泡得浓、闻起来一股齁味,温啉一把倒掉重新沏一杯,动作依旧是不急不缓,并不因为泡失误一杯茶而有所浮动。
她做事永远保持着波澜不惊态度,纵然遇见波涛巨浪也会在漩涡中心稳住自己。
就像那只潜伏在最后的黄雀。
“您这一刀捅下去可比我亲自动手狠得多。毕竟沉默防了所有人,唯独对您是信任有加,或者说从未想过您会是那只漏掉的鱼。”
痛?
不,那头狼早被温啉摘去了人性,他如果会痛,当初怎会捅死亲生父亲、囚禁自己大哥。
往事涌上心头,沈老夫人痛苦捂住胸口艰难喘气。
温啉泡茶的手一抖,顾不上自己穿着旗袍,半跪着过来扶住人。
“你怎幺了…医生刚才说情绪不宜过激…我去叫医生。”
沈老夫人拉住她,心口剧痛绞杀着呼吸,“不用…还能抗住。”
“我醒来,就是不甘心简单撒手。我告诉你,时间不多了,得尽快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