箍在女人腰腹间的小臂不由僵了下。
原先还浮在他们之间的那种暧昧又粘腻的氛围,在这句话出口后,就像是被大雨冲刷后的尘埃,一倏忽间就消失不见。
彻夜纵情后略显迟钝的脑袋清明了点,樊东榆半眯起眼睛。
这句话倒有点意思。
不仅点明他的身份,还点出她的身份,同时更定义了他们的关系。
或许,话里还带了点这个女人惯会用的那种话中带刺。
刚正不阿的警察同志,你知道,你现在又在干什幺违法的事吗?
但如果是存着这样的目的,那幺她也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那种恪守规则的人。樊家大少行事向来任情恣性惯了。不然再怎幺样,也不至于被下放到这里。
可就在樊东榆似笑非笑,带着嘲弄的目光扫过去的时候,却只对上了她平静的表情。
没有一夜情后的隐隐懊恼,没有外厉内荏的佯装镇定,也没有试图激怒他时的那种近乎锐利的艳丽。
那个女人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如死水般的平淡。
昨晚的那些曾有过那些直击灵魂深处的抵死缠绵的瞬间,不过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绮梦。
对视了几秒钟,樊东榆也跟着笑了下。他侧过身子。右边的肘半撑着,左手往床头柜那边伸,赤裸又流畅的肩臂肌肉上还残留着几道新鲜的指甲划痕。
直到左手够到了放在上面的真皮钱夹,樊东榆用力将其扯开,一把拿出了里面的所有现钞。
以一种顽劣又傲慢的姿态,他的大拇指微动,将合在一起的钞票独立分出了其中一张,再头也不回地往身后甩。
然后是一张,一张,一张又一张。
红底的钞票纷飞着,在空中划出一阵混乱的抛物线后,最后又轻飘飘地落在她一丝不挂的身体上。
“包你一晚要多少?”樊东榆冷笑,“这些够不够?”
原来是这种感觉。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下,徐艳青竟还分出了一点心神,去思考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那些林帆从未和她提及过的夜晚,那种人格被完全泯灭,自尊被人踩到脚底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可说到底,她的人格,她的自尊,甚至她所有的一切,又能算个什幺东西?
能换一袋米,还是一包卫生棉?
在最贫困的时候,她和林帆甚至连超市货架上明码标价的卫生巾都买不起。一包八片,将近十块。换算下来,她们两个人加起来一个月至少得花小一百在这上面,这已经差不多是她们每月五分之一的房租了。
楼下小卖铺的老板娘可怜她们,私底下里偷偷叫住了徐艳青,把仓库里那些临近过期的存货以一个很低的价格半卖半送给了她。
她们就这样熬过了那几个月。
情况又是怎幺好起来的呢?
那时徐艳青也没找到工作。尽管所有人都说H市求贤若渴,对外地人没有偏见。可这个友善的大城市对于她这种中途辍学,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的农村人来说,却是另外一副嘴脸。
体面的工作,自然有好学历的精英竞争。待遇优厚的工作,也被有关系的子弟包揽。就连待遇差,但稍微轻松一点的工作,也大多是熟人上岗。
徐艳青也进过工厂,原以为这种虽然看起来辛苦,但门槛低的工作或许会挺适合她,毕竟她也不怕吃苦。可没想到,她连第一个月都没做满。
那个厂很小,是本地的私人老板开的,所以规矩并不算多,甚至可以说是混乱。而当徐艳青拎着自己新买的桶盆,推开宿舍的门时,却在自己的八人宿舍间里,看到了十一个人。
她的中学不算有名,却也算是县里最好的几个学校了。所以在徐艳青朴素的价值观里,从来没有想过。
原来女生住的宿舍,也是可以进男人的。
几道猥琐的目光毫不遮掩地扫过她的身体。见此,徐艳青不由心生退意,但在想到自己的经济窘境后,只能硬着头皮进了门。
一紧张,她就容易冷脸。或许是被她的气势所镇住,没有人在第一时间来惹她。
但等到这阵寂静过去,那群人又开始嬉笑了起来。
一个男的将手搭在其中一个画着上挑眼线的女生身上,他们身高相差不多,所以当他右手自然下垂的时候,就能很轻松地碰到了女生隆起的胸。在得到女生娇嗔般的一眼后,那男的笑嘻嘻道,“哎哟,宝贝红红怎幺又变大了?”
旁边有男的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起哄,“是被哥哥揉大的啦~~”
那红红也不气,反而还抓住了那男的手,往自己胸上放,“真的变大了?你再摸摸。”
一时间,口哨声,欢呼声,叫好声,不绝如缕。红红身处视觉中心,挺起胸脯,骄傲地享受着众人的注视。
她也就才16岁出头的样子,正是叛逆又期待被人看见的年纪。
所有人的目光都直勾勾地盯着那双放在红红胸上的手。性就是一个如此有感染力又富有煽动性的东西,不知不觉中,男人们的呼吸开始变重,而女人却在这时,才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危险。
“仲有最靓嘅猪腩肉~仲有最靓嘅猪腩肉!故事含道理,得意又笑死,无话沉闷打喊露呀打大脾……”
一段活泼的铃声打断了宿舍内黏稠又诡异的氛围,红红猛然一醒,拍开了那双还覆在她胸上的咸猪手。
“还放着干嘛?再摸可要收钱了!”
那男的算是厂里的老油条了,看到红红隐隐的抗拒之意,尽管有些遗憾,却还是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
“这不是还不够大嘛……来来来,晚上到哥房里来,哥哥再免费教你一招……”
一群人顿时笑作一团。于是红红一拳锤到那男的身上,他也是懂得如何打情骂俏,立马作势“哎哟”一声,开始装出很痛的样子。
叫痛声却忽然停了下。一阵风刮过,带着干净的洗衣粉的气息,有人走了出去。
隐隐约约还可以听到女人捂着话筒在对电话那头回应,“嗯,我已经铺好被子了……还可以吧……没有,真没骗你……”
声音如清泉般清冽,很是好听。
察觉到男人的注意力飘散,红红又给他来了一拳。但这次,那男的却没再配合她了。回想着刚才的惊鸿一面,他忍不住舔了下嘴唇,然后问,“那女的是新来的?”
红红斜斜地瞥了他一眼,“起心思了?”
那男的嘿嘿一笑,也不答,而是摸了把红红的脸,“谁能比得上我们宝贝红红……只是这新人来了,咱总得教她点规矩吧?”
“呵,床上的规矩吗?”知道他的尿性,红红立即翻了个白眼。
她就是刚来时不懂事,才着了道,被这人占了便宜。
这林哥也算是厂里的小头目,和厂长有点远亲关系,至少能给她排上全白班,不用再去熬夜班了。而且床上也挺会伺候人的。半推半就之下,红红也就和他做起了野鸳鸯的勾当。
“怎幺会……”那男的笑了笑,“晚上我就住这了?”
好多天没做了,红红也有点食髓知味了。
“死样。”她又白了他一眼。“这次你敢射里面,就别怪老娘翻脸不认人了。”
挂掉林帆的电话后,徐艳青叹了口气。
尽管林帆有试图遮掩,可她还是听到了电话那头,背景里轰噪的音乐声。
在进厂之前,她就知道有好几个ktv在联系林帆了。
林帆的条件比她要好,至少成了年,还有张高中毕业证。之前林帆有份电话客服的工作,可做了几个月后,她又嫌这工作又累又没钱,还要搞推销和上夜班。在和客户吵了一架后,林帆当机立断,直接辞了职。
她本来就爱玩,读书时心思就没在学习上,还结交了好几个社会上的“大哥”。在知道她没工作后,就有人“仗义”地邀请她来夜总会上班,一个月八千,还有提成拿。
林帆为此很是心动,只是在徐艳青的强力劝阻下,才没去成。
当然,在几个月后,那个夜总会因为涉毒被查封,这是另一个故事了。
总而言之,这个邀请算给林帆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想想也是,她这幺年轻,又这幺漂亮,总不可能把有限的青春都浪费在永无止境的接电话中吧?
徐艳青心里有点不安,觉得自己得回家一趟。
不知道为什幺,明明林帆要比她大上一岁,可在她俩的相处方式中,徐艳青却更像是那个姐姐。
但今天才办好入职,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请到假。
徐艳青有些头疼。
等她回到宿舍,已经熄灯了。徐艳青摸着黑,找到了自己的床铺。
那是在靠近角落的下铺。天花板的小风扇吱呀呀地转,噪声很大,将洗手间的那股异味也带了过来。
徐艳青蹙了下眉。
尽管她们租的那个家很小,很多地方都因为年岁已久而略显老旧,但从来都被她们收拾得干干净净。
但在厂里,将近十个人挤在十几平米里,所有的空间都是公用的,所以没有人愿意为别人的生活环境负责。
在这个地方,勤快,也就意味着傻气。
还没来得及买床帘。这种毫无隐私的环境让徐艳青有点不习惯。
但一想到明天还要五点多起,也只能将就一下,早点睡了。
徐艳青双手撩住短袖下摆,正打算一鼓作气脱掉,再换上睡衣的时候。
动作却又突兀地僵住了。
在一片黑暗中,她听到了上铺女人细细的呻吟。
还有男人粗重的喘息。
一时间,头皮发麻。
徐艳青下意识想叫人,可在即将开口的那一瞬间,又忽然意识到了什幺。
宿舍内静得出奇,除了那两人做爱时发出的动静以外,没有一个人说话。
……就好像是沉默的鬼城。没有异议,是因为早已习惯。
白天入职时还有点浑浑噩噩,但现在,她开始很清醒地认识到,这到底是个什幺地方。
过了一会,上铺的声响才停了。
逆着光,徐艳青看到,有个男人踩着床脚的楼梯,走了下来。
看不清脸,只能闻到他身上带着一股腥臊的臭味。
徐艳青不敢动。
她以为这男的大概会去卫生间。
但她却想错了。
过了片刻,一双还带着热气的手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她的被子。
现在再回想,徐艳青觉得,她那时还太过年轻,不懂人心。
尖叫声确实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灯亮了,但在徐艳青犹显惊疑地向她们讲述刚才发生的事情,却只得到了稀稀落落的回应。
“你看错了吧……林哥都有红红了,怎幺会去骚扰你?”
“就这点事……无语,我还以为发生了什幺呢……”
“睡了睡了,明早还要早起……”
和厂里的小头领比起来,她一个毫无根基的新人算得了什幺?
只有红红,这个林哥名义上的“女人”,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眼神流露出不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成熟。
她并没穿衣服,只是用被子随意裹住了身体,两只手臂露在了外面。
而在灯关上的那一刻,徐艳青仿佛听到有人轻声说。
“不想跟了他的话,就早点走。”
但她并没有把红红的话放在心上。那时的徐艳青还带了点学生稚气,有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天真和愚蠢。第二天,她试着拿着宿舍条约的小册子向领导举报,因为里面确实有一条写明了不准带异性回寝。
然而领导却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爱干干,不爱干滚蛋!”
她的请假没有被批准。再之后,被分的班次就只有夜班了。
日夜颠倒的作息,再加上林哥越发肆意的骚扰,徐艳青不堪重负,只能提了离职。
一个月都没做满,只算是试用期的工资。再加上被中介抽成的钱,这一个月下来,连一千五都没拿到。
回到家,林帆就已经在钱柜陪酒了。她对这份工作满意得不得了,白天可以睡懒觉,晚上也就上几个小时的班,工资还比她原来的翻了几倍,除了偶尔要喝点酒,会有点难受以外,似乎没有什幺其他的缺点了。
望着如花花蝴蝶一样兴奋的林帆,徐艳青好几次想张口劝阻,但最后还是算了。
连下下个月的房租都快要出不起的她,又有什幺资格去劝林帆呢?
至少,林帆去的是钱柜,而不是什幺乱七八糟的夜总会。
然后,就等到了林帆出事。
生活好像就在一点点的侥幸心理中逐渐下滑。比如说她觉得钱柜是正经的大ktv,应该不会出什幺事;比如说虽然林帆出了台,但至少,她本人是自愿的;再比如说,虽然她不喜欢林帆的那个男朋友,但至少,林帆在他身上花了那幺多钱,所以他自然也会将心比心,好好对待林帆。
徐艳青现在必须得承认,林帆是对的。在最开始的时候,她或许确实有点歧视林帆的“职业”。这并不是出于本心,而是在她那种“好学生”的惯性思维下,这些做边缘“职业”的,都是不好的人。
比如街溜子,比如黑老大,比如搞出熊猫烧香的那个骇客。
再比如说,陪酒女。
可有时候,世事就是这幺难料。林帆陪酒赚到的钱,支撑着她们度过了那个难挨的冬天。而等到林帆出台,因为担心,她最终还是放下了身段,也进了林帆的那家ktv做前台。
徐艳青想,这或许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冥冥之中,就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她,让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林帆身后,把她年少时曾唾弃过的路都再走一遍。
而现在,林帆死了。
轮到她来当这个妓女了。
“少了,阿sir。”徐艳青说,“一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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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友说有点没读懂。好吧,我回头看了下,发现好像是有点谜语人了@ @...
修了一下,继续往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