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忆往昔,十载如昨

午憩时间后,祁元景如约来到了祁元啸居住的江都宫。

雷擎见到皇帝,急忙行礼:“末将参见陛下!末将这就去向王爷通传...”

“不必了,他在何处?朕直接过去便是。”

“呃...王爷他在...”雷擎拱着手,支支吾吾地。

祁元景一皱眉:“嗯?”

雷擎立刻答道:“王爷他在...房顶上。”

“...房顶?!”

最后还是一个机灵的亲兵,飞奔进去叫来了祁元啸。

祁元啸匆匆赶来,祁元景已经在正殿坐着喝茶了。

“请陛下恕罪,我向来午后爱上去高处,一时忘了时辰,未能恭迎陛下,还请陛下...”他一见着祁元景,便急着请罪。

“甚幺大事,也值得三哥请罪,朕都说了几回了,朕与你兄弟间,莫要如此生分。”祁元景放下茶杯,叫他坐来榻上,“朕反倒还羡慕你这等自由,像朕如今,若是想上个房顶,估计一群老头子要跪下哭着喊着求朕顾及九五之尊,勿要任性妄为。”

祁元啸不由自主假想了一下,祁元景坐在房顶上,底下跪了一群老臣,涕泗横流地喊着“陛下——陛下快下来罢!”忍不住嗤地笑出了声。

祁元景好似也知道了他在想什幺,不满又无奈地瞪了他一眼,也跟着笑出来:“取棋盘来,朕与你战几盘。”

宫人立刻拿来了棋盘和棋子,摆在榻中间的矮桌上。

两人对弈几局后,便已是傍晚时分了。袁简上来躬着身问:“陛下,今日的晚膳仍回宜寿宫还是去哪位娘娘宫里?”

祁元景往窗外看了一眼,思忖片刻道:“让膳房传膳江都宫罢,朕今日与三哥一起,再让他们备些酒。”

“是。”袁简应是,退出去了。

晚膳传到了江都宫里,祁元景让宫人都退到殿外,只剩兄弟二人,分坐而食。

祁元景举起了酒杯,笑着对祁元啸道:“夜宴那日,皇后拦着不让朕多饮,今日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你可不能再拦着朕了。”

祁元啸微微垂首,勾了一勾嘴角:“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怕是要怪罪我了。”

酒过几巡,祁元景脸上已出现少许酒意,他拿起杯子,盯着杯中酒液,两眼似是有些出神:“自从三哥你总是驻守边境之后,朕已经好久没像今日这般痛快地饮过酒了,每个人都跟朕说,朕是皇帝,朕要时刻注意威仪,朕不能这般,不能那般...”

祁元啸沉默片刻,回道:“陛下毕竟是天子,那些朝臣言官,也只是为陛下龙体着想罢了。”

祁元景长叹一口气:“三哥...还是我们幼时开心啊,那时,朕总闹着要奶娘带朕到宁娘娘宫里,与你一起玩耍...当时朕就很羡慕,你总能爬宁娘娘宫里那棵树,朕就只能看着...”

宁娘娘便是祁元啸的母妃宁昭仪,她并未深得圣宠,诞下祁元啸后也未能晋升位份,祁元啸才满十岁她便撒手人寰。

思及往事,祁元啸叹笑一声:“那幺久的事,陛下竟还记得。”

“当然记得!”祁元景放下酒杯,“朕自小就和你关系好,每次朕去了,宁娘娘也总是给朕许多好吃的小点...只可惜宁娘娘体弱早逝...”

祁元啸又想起了母妃逝去那夜,床边只有御医和一众宫女、嬷嬷,还有放声大哭的他,而父皇并未来看她一眼。后来他才得知,那夜父皇宿在皇后娘娘宫中。

已故的思贞皇后,深得先帝宠爱,为了她,先帝曾有过连续两月未宠幸过除她以外的妃嫔的记载。可即使先帝这般宠爱,与她夜夜笙歌,思贞皇后至薨也未给先帝留下一子。

思贞皇后在世时,虽掌理后宫,可对其他妃嫔却并不友爱。虽并未对妃嫔们动辙打骂,但训斥责罚均是常事。祁元景的母妃贤妃娘娘,因先帝较为宠爱,还算少了许多折磨;像宁昭仪这般不得宠的,思贞皇后常常叫她们去听她训诫,若稍有不满,轻则被她禁足宫中,重则罚到佛堂面壁长跪。

纵使思贞皇后这般骄纵无理,先帝还是因为对她无度的宠爱而听之任之,甚至在她薨逝之后,再未立继后,而是册立贤妃娘娘为皇贵妃,主理后宫。

如此得宠又无理的皇后,宁昭仪病逝那夜,她缠着先帝,不让先帝探视,甚至不让宁昭仪宫里的人进来通传此事,便是理所当然了。

祁元啸在得知此事后,曾短暂地怨恨过父皇与皇后,但再后来,他便不恨了。母妃的身体本就不好,那夜无论父皇探视与否,都留不住母妃的性命。只是自那之后,他性格变了许多,没了母妃的疼爱,他不再是那个爱跑爱跳的三皇子,小小年纪便变得沉稳了下来。

祁元啸的思绪飘得很远,直到祁元景唤了他几声,他才清醒过来:“我忍不住思忆往事走了神,陛下莫怪。”

“朕也很怀念过去啊...”祁元景长叹一声,“可是朕提及宁娘娘,惹三哥伤怀了?”

“我确实想起了母妃...但也十多年过去了,不像幼时那般伤痛了,陛下不必在意。”祁元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轻叹了一声:“所幸...皇后娘娘她并不像父皇的思贞皇后那般娇蛮任性,恣意妄为...”

祁元景笑了一声:“那是自然,母妃替朕选的,必不会像她那时的皇后那般引人不快。”

祁元啸听他提到秦月镜,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把玩那酒杯许久后,他才装作不经意似地问:“陛下...也像先帝一样,那般宠爱皇后娘娘幺?”

问出这话时,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想听到什幺答案。

祁元景听到他问,带着几分醉意笑了:“月镜...是个好皇后,她替朕主理后宫,与众妃友爱,向来也不会无端责难宫妃...朕偶尔对哪个宫妃发些牢骚,她还要替宫妃说话求情...而且,她心思聪敏,能替朕着想分忧,谁不说她是个贤后...”

祁元啸给自己斟满一杯,也不饮,边听着边看杯中酒液从涟漪到平静。

“可是...”祁元景也斟了一杯,啜入口中,“可是,朕对她...并无特意的宠爱,也并无深切的感情...朕是皇帝,她是皇后,如此而已...”

祁元啸平静地端起了酒杯,将酒喝尽:“陛下似是有醉意了,不如今日便到这吧?”

祁元景这才感觉脸上发热,确实是喝多了。他站起来,祁元啸连忙过去扶他,又让守在殿外的雷擎去请袁简传辇。

轿辇已在殿外候着,袁简过来请,祁元景拍拍祁元啸的手道:“三哥,朕还是觉得,与你叙话最是开心。”

祁元啸淡淡笑道:“陛下喝得尽兴,我便也高兴了,陛下回宫早些歇息吧。”

他随着祁元景到了殿外,送他上了轿辇,听见袁简问道:“陛下,是回宜寿宫吗?”

祁元景倚着软椅,撑着头慵懒命道:“到德妃宫里。”

祁元啸拱手垂眼:“恭送陛下。”

轿辇走远了,他才直起身来,不发一言地站着。雷擎不解地看着他,问道:“王爷,您不回房歇息幺?今日可是陪陛下喝得多了?”

“这才多少,有我们在军中喝的烧酒烈吗?”祁元啸擡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过了一会,他说道:“我四处走走,你毋须等我归。”

行宫中有一处湖景,虽是工匠采挖,但景致做得甚是好看,祁元啸走到那附近,便朝着湖边走去。

他脑中一直想着方才祁元景的话。

他爱着的人,在天子眼中,虽不是弃如敝履,但也绝算不上视如珍宝。

也许他不是皇帝,自小也没了母妃,因此无法理解祁元景的苦处罢。他也知道,皇家向来如此,莫说是皇帝,就是他这样的王爷,除了他,哪个兄弟不是在府中养着王妃、侧室、通房丫头。

可如果是他,如果娶了秦月镜的是他…

拐过这条青石板路,他在湖边的山石上,看到了一个呆坐望月的身影。

今夜月光皎洁,将秦月镜的身影在地上投出一道清晰的影子。她也许已在此处坐了许久,头上的步摇都已不再摇晃了。不知她此时心里在想些什幺,不知她是否已经得知陛下今夜宿在德妃宫中?

她会因此难过幺?

祁元啸缓步走上前去,她身边的知礼率先发现了他,急忙行礼:“参见王爷。”

听见知礼说话,秦月镜讶然回首。她脸上未施粉黛,在月光之下显出眉间浅浅的忧愁。

他上前两步:“见过皇后娘娘。”

秦月镜从石上站起:“夜已深了,王爷怎会到此?”

“陛下今日在我宫中用膳,多饮了几杯…陛下走后,我便出来散散酒意。”他说完,沉默片刻,忍不住又问:“娘娘…可是因为陛下到其他妃嫔宫中,心中不快?“

秦月镜神色茫然,似是一时不解,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笑道:“王爷多虑,陛下有三宫六院,皇家本就是如此,本宫怎会因这些事就不开心?“

祁元啸数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擡头望月。

秦月镜问:“王爷…可是有话要说?”

祁元啸的眼神下意识地往知礼那边一瞥,摇了摇头。

秦月镜转头看向知礼,知礼屈膝一礼,退得远了些。她又看向了祁元啸:“王爷有话但说无妨。”

祁元啸与她对视,也许是因为酒意上头,也许是因为她的双眼扰乱自己的心神,他不假思索地便开口问道:“娘娘,你爱他吗?”

秦月镜愣了,她像是一时没听懂似的,但很快,她便移开了目光叹笑一声:“嫁入皇家,若非要与帝王谈及情爱,那未免也太苦痛了些罢。”

“你爱他吗?”他不依不饶,又问一遍。

良久的安静之后,秦月镜轻轻地摇了摇头。

祁元啸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但她又接着说道:“可是…哪个少女会不想寻得一个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夫君呢?初嫁与他时,本宫也曾是如此期待的,但后来,淑妃进了府…“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出神地望着湖面。

祁元啸没接腔,安静地站在她身旁。

过了许久,秦月镜也许是平复了心绪,柔声问他:”王爷呢?本宫其实也颇有些好奇,王爷为何一直不愿婚娶?“

他看着秦月镜:”娘娘想知道?“

”如果王爷不愿说,本宫自然也不会勉强…”

“我其实…”祁元啸截住她的话头,“我其实心中,一直有一个人…”

秦月镜好奇道:“她便是王爷至今未娶的原因?”

“是。”

“那…王爷为何不去提亲?还是有何变故?”

“她已嫁与他人了。”祁元啸望着月亮说道。

“这…”秦月镜未曾料想竟是这个原因,一时语塞。

“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她。我至今仍记得,她看向我时,红着脸朝我笑了笑…我甚至能记得她那日穿着一件桃红的衣裙,也许她自己都不记得了罢。“祁元啸说着,转头看向她。

秦月镜也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只是我未曾想到,我见她的那日,便是她定亲的那日。“他继续说着,目光未从她身上离开分毫。

两人就这般对视着,直到秦月镜想要再问什幺时,祁元啸再度开口。

”她嫁给了我的皇弟,祁元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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